书包网h 沈浪和苏若雪 结局

她当即给丈夫打电话,让他把那封诬告信转发给她。
但他说:“我已经删了。”
“你删了干什么?”
“我不删干什么?留在那脏我的眼睛?”
她好说歹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他一口咬定已经删了,她只好挂了电话,转而向姐姐汇报:“他说他删掉了。”
姐姐有点失望,但宽解说:“删掉就算了。如果是个阴险老练的家伙,也不会傻乎乎地用自己的电脑发那个电邮,随便跑到哪个公用电脑上发,就很难查出来。不是说完全查不出来,只是花费那么多财力物力不一定值得。”
“有没有可能是小温发的?”
“有可能。如果小满想找茬闹事,他自己发一个都可以。不过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没那么诡计多端,但小温和你那几个同学绝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我要知道是谁干的,绝不轻饶!”
“不管电邮是谁发的,对小满来说都只是一个借口,他不是说了吗,他早就想离婚了,只是碍于这个天打五雷轰的誓言,不好意思先提出来,所以查出发电邮的人,只是为了不让那样的恶人逍遥法外,但可能改变不了小满的心思。”
她难过地说:“想想真没意思,十几年了,从来没像别人夫妻那样甜蜜过,最终还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这一生真的很不值。”
“快别说值不值的话了,天下夫妻都是大同小异的,没有这样的矛盾,就有那样的矛盾。人嘛,在一起过久了,感情就淡薄了,矛盾就多起来了,很多夫妻之间都没什么甜蜜可言,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但人家也没糟糕到我这个地步。”
“你这不算太糟糕的了,多少夫妻从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从结婚就吵,一直吵到离婚,有的离了婚还要吵,人家也得过啊。你也就是最近运气不好,遇到这么一场风波,如果没这事,你们还不是过得相安无事?”
“现在就是到了说不清的地步,我不相信他的清白,他也不相信我的清白。如果我们都是清白的,却因为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搞到离婚的地步,等以后澄清了,肯定很后悔。”
“你也别把离婚看得那么不可逆反,离婚只是从法律的角度分开,但不等于两个人就从此走上陌路。如果有朝一日能证明两个人都是清白的,再复婚也不是没可能。”
“复什么婚啊,他那时可能都跟小温结婚了。”
“如果他离了婚就跟小温结婚,那就说明你们离婚不是因为误会。”
她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不在乎复婚不复婚,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名义上有这么一个丈夫而已,其他方面,跟没有一样。他成天不在家,人不在,心也不在,什么家务都不干,也不关心我和丁丁,更不解风情,只能算个挣钱养家的机器。只怪我那时瞎了眼睛,找了这么个木头。”
“呵呵,这根木头当时也是一根秀木啊,难道你那时找了那个小什么来着,会比找小满强?”
她想了想,差点连小靳的姓都想不起来了,但样子还记得,即便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没兴趣跟小靳那样的人结婚:“小靳更糟糕,当时都没办法喜欢上,更别说现在了。小满嘛,好歹我当时还是喜欢的。”
“就是啊,只怪高质量的男人太少了,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你选择了当时最好的一个,这些年也还过得安稳,又有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女儿,他还把你带出了国,就算很不错的了。”
“从物质上讲,他还真没亏待我,家里的钱一直都是我在掌握。但感情上,就太亏欠我了,想着就觉得划不来!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从来没尝过浪漫爱情的味道。”
“哪里就一辈子过去了?四十都还不到呢,最少还有三十年可以寻找浪漫的爱情。”
“三十年?六七十岁了还寻找浪漫的爱情?”
“为什么不?我老板六十多了,最近刚开始一场新的恋爱,每天都兴奋得不得了,动不动就拿出女朋友的照片对我们说:‘看,我的女朋友。’我们也经常故意提到他的女朋友,每次提到,他都兴奋得两眼发光,像个小男孩一样。”
“反正我是没那个心情了。”
“现在当然没那个心情,等到这事了结了,会有心情的。”
“但我总怕离了婚对丁丁不好。”
“丁丁是你一手养大的,小满大多时间都不在丁丁的生活里,你们离婚不离婚,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有个爸爸总比没爸爸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爸爸。”
“离婚又不是断绝父女关系,小满还是丁丁的爸爸嘛,反正离婚不离婚,他都没尽什么父亲的责任义务,都只是名义上的爸爸,那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一开始不用告诉丁丁离婚的事嘛。你们马上就要到J州去了,反正小满也不会跟过去,只要你不说,女儿怎么会知道你们离婚了?”
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如果不告诉女儿,女儿根本不会觉察出有什么不同。
跟姐姐谈了一阵,她对离婚的事坦然多了,不然老有被人抛弃的感觉,虽然“离婚”二字是她先说出来的,但那个混账说早就想离婚了,那不就抢在她前面,成了他抛弃了她吗?
如果只考虑面子,她会一鼓作气把离婚协议写好了叫他签字,但她不想为了一个虚面子,就把离婚的事搞成铁板钉钉,因为她并没真想着离婚,只是气头上说的话,哪对夫妻吵架不说几十几百回的“离婚”?
但那个混账还没忘记这事,催问她:“你的离婚协议还没写好?”
“你慌什么。”
“你不趁着现在把这事办好,难道过去了还跑回来办离婚?”
“你是不是找好下家了?急着把婚离了好再娶?”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他的冷漠比他的暴怒更刺伤她,她也冷冷地说:“我在网上查过了,我们这个州,允许‘无过失离婚’,如果夫妻双方对离婚条件没争议,只需要从市法院的网上下载一个表,填好后交上去,由法院判决就行了。”
“怎么还要法院判决?”
“像我们这种有未成年孩子的,一定要通过法院。”
“那得花多少钱?”
“不请律师的话,花不了多少钱。”
“那就不请律师吧。”
“这个表光我一个人填不行,我们得协商好各方面的安排,经济方面的,孩子的监护权抚养费等等。”
“你看着办吧,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我不懂这些。”
她见他这么坚决地要离婚,也不存什么挽回的念头了,开始认真准备那些表格。
她家的房子买的时候只交了很少的首付,现在要卖掉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就放那里不动吧。但她想到今后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就是小温或什么别的女人了,就觉得气不平。她为这个房子花了多少心血啊,找房,看房,买房,买到手之后装修,打理门前屋后的花圃草地,哪样不是她亲手操持的。房子能有今天这样子,全都是她的功劳,现在却要成为他跟别的女人的爱巢,她心里能舒服得了吗?
姐姐安慰说:“你放心好了,不管他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会是根木头,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像小温这样的人,肯定受不了他。现在是还没结婚,不觉得,也没资格抱怨,等到真结了婚了,有他们吵的。”
“我知道我应该希望他跟别人在一起过得更幸福,但我就是替自己不平,我哪点不如别人?凭什么他就这么对待我?”
“他对你就算是最好的了,虽然你不满意,但人家还是使出了看家本领的,问题是他的看家本领也就那些,有什么办法呢。说不定人家心里还委屈得很呢:我对丁乙那么好,她还在外面找人,我这一生真的不值。”
她想起他那个表情,真是委屈万分的样子。
她无话可说,唯有苦笑。人哪,都觉得自己吃了亏。而对于人这种生物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刚好是吃亏,尤其是自己一个人吃亏。如果双方都吃亏,如果人人都吃亏,人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她的车还没供完,她准备一次性付清,不留尾巴,因为她得把车开到J州去,在那边没车不行。
她家的存款不多,付掉车款,就剩不下多少了。她想到那是他挣来的钱,就不准备要了。
姐姐听说她没要存款,便劝她说:“存款还是应该平分的,你甚至应该多分一点,因为孩子是跟着你的。那些钱虽然是他挣的,但也有你一份,你这些年没少干活,如果他请个女佣给她烧饭收拾屋子带孩子,他付的钱更多。分存款不是占他便宜,而是合理合法地分享财产。”
但她仍然不好意思分他的存款:“算了吧,付清了我这个车的钱,他也没剩下多少了,就当那车是他付给我这些年做女佣的劳务费吧。”
一直到她把表格给他签字的时候,她还在希望他像若干年前一样,惊慌地对她说:“宝伢子,别跟我吹。”只要他肯说这句话,她会原谅他,收回离婚协议,既往不咎,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
但他没说任何不舍的话,找了支笔,刷刷地签了字。
她问:“你看都没看清楚,就签字了?”
“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怕我把你的钱全刮走了?”
“我有什么钱?穷光蛋一个,你就是全刮走,也就那么几个钱。”
“还有丁丁的抚养费,我按照本州的规定,定的是你工资的百分之二十,一直到她高中毕业,她的大学费用,我们平摊。”
“只要我有钱,你要我给多少,我就给多少。但如果哪天我没钱了,那我也没办法了。”
“探视时间我没给你定死,你想什么时候来看她,就可以什么时候来看她。”
“我有时间会来看她,没时间我就没办法了。”
“房子现在行情不好,就不卖了,要卖的话,肯定亏本。”
就这事把他说烦了:“我当时就说别买房子,你不听,租房子住多简单,你偏要买房子。”
她揭他的老底:“你当时说不买房子了吗?你根本没说过这个话,你忘了买房子后,是谁那么兴高采烈地请客了吗?”
他不吭声了。
她有点酸酸地说:“房子卖了干吗?留给你和新老婆住不好?”
“我没有新老婆。”
“现在没有,等我们离婚之后就有了。”
如果他说一句“我永远都不会有新老婆”,那她就会扑到他怀里去,恳求他别离婚。但他却说:“要真的娶新老婆,人家也不会愿意住这个房子。”
她彻底死心了。
他催促说:“趁你在这里,把这个房子卖了吧,我搞不懂这些事,也没时间搞这些事,你把房子卖了,我好省点心。”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卖房子会亏本的。”
“亏就亏吧,卖了省心。”
“你说得容易,亏就亏,但你拿什么钱来亏?”
他显然不懂其中的奥秘,茫然地问:“我把房子卖便宜点还不行吗?怎么还要拿钱来亏?”
她耐心解释说:“我们买房子的时候,是问银行借的钱,一次性付给卖主的,等于是银行帮我们付钱买的房子,我们一点一点还给银行。现在你想卖房子,一是要把借的钱全都还给银行,另外还得付好几千的卖房手续费。”
他叫起来:“我干吗要付几千块钱的卖房手续费?付给谁?”
“付给政府,付给地产经纪。”
“我干吗要付钱给地产经纪?”
“你叫人家给你卖房,不付钱给人家?”
“我没叫他给我卖房,我是叫你卖。”
“我卖也得找地产经纪呀,我不能自己到处去找人来买房。”
“我不管,这房子是你一手买进来的,你得负责给我卖出去。”
她跟他讲不清楚了,也懒得再讲,找了个地产经纪代理卖房的事。地产经纪建议她先把房子装修一下,可以卖个好点的价钱,但她没那个心情:“算了吧,我马上就到外州工作去了,没时间装修房子,再说我们也没钱装修房子。你帮我找个最好的价钱卖了吧,只要不倒贴就行。”
第十二章
1
终于盼到了跟Z医生见面的时间,丁乙仍然早早就去了诊室,但仍然是过了约定时间才见到医生。
Z医生告诉她,宫颈切片的病理检查结果正常。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常?连非典型增生都没有?”
“没有。”
她脱口抱怨道:“怎么可以这样?就是因为这个事,我跟我丈夫都闹到离婚的地步了,结果检查出来根本没非典型增生。”
她以极快的语速把离婚的事都讲了出来,Z医生貌似很耐心地听着,但没发表评论,可能根本不明白非典型增生跟离婚有什么关系。
她不解地问:“我在两个医院做过检查,都说我有非典型增生,怎么切片又说啥事没有呢?”
Z医生解释说:“抹片检查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准确,最多百分之七十的准确率,但往往是漏查。像你这样没事查出有事的,还不太多,最大的可能是你当时有炎症,这样你的化验结果就不正常,被当成了非典型增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的病变部分不在宫颈部位,而在更里面的地方,那么虽然抹片的时候能取到那里的样,但宫颈锥形切片只切了靠外面的部分,顶多指甲壳那么大一块,没把病变部位包括进去。”
“那你怎么不多切一点呢?”
“这不是我想切多少就切多少的,这个手术就是这样的,切多了会影响恢复。再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更深的地方有病变。”
她又急了:“那怎么办?”
“过半年再做抹片检查。”
“不能现在做吗?”
“现在做没用。”
“如果六个月之后抹片又有问题呢?”
“那就再做阴道镜检查。”
“但你不是说阴道镜检查看不见里面吗?”
“你做过锥形切片,宫颈相对而言要比以前短一些,阴道镜检查时会比以前容易看清楚。”
她彻底蒙了,看样子这辈子都得在悬而未决的状态下生活了,查出来有问题,可能实际没问题;查出来没问题,可能实际有问题。她垂头丧气地问:“那我到底有没有HPV?会不会也是验错了?”
“一般不会,HPV的检查结果很少出错,再说你还在两个地方检查过。”
“但我在网上看到说HPV的化验也有可能出错,尤其是没问题验成有问题。”
Z医生显然仍不明白她的思路:“漏查比查错好啊,可以引起你重视。”
她估计美国人没办法理解HPV给她的婚姻和家庭带来的冲击,也不想多说了:“我马上就要到J州工作去了,就不跟你约下次见面时间了。”
“没问题,但你要确定术后半年再做一次抹片检查,然后按照那边医生的安排定期复查。你在那边确定了医生之后,可以让他们通知我把你的病历传真过去。”
她找了个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丈夫:“我那个切片的结果出来了,我没非典型增生。”
他好像很蒙:“什么非典型增生?”
“就是非典型增生,宫颈上皮内瘤变。当时是怀疑有这个病才决定切片的,但结果证明我没有。”
“哦?没有是好事嘛。”
“那你还相信那个电子邮件里说的话吗?”
“什么电子邮件?”
“就是那个造谣说我跟几个教授……”
他皱起眉头:“我不想说这事,你干吗老提这个?”
她也烦了:“我们就是为这事才闹离婚的,为什么我不能提这事?”
“离婚是你提的,不是我提的。”
“我知道是我提的,你不用担心你会遭天打五雷轰。但我为什么提?不是因为你无缘无故怀疑我吗?”
“我没有无缘无故怀疑你,我都是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
“证据多得很。”
“多就拿几个出来。”
“我懒得拿。”
她知道他是铁了心要离婚了,HPV只是一个借口,那个电子邮件也只是一个借口,不然他会追问她的HPV是不是误诊。如果他追问,她会如实告诉他医生的回答,但他问都没问,说明他并不关心她到底有没有HPV,很可能是找好了下家,不惜一切代价要离婚再娶。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小温,秘密小三等得太久,不耐烦了,用辞职去读书为理由来逼婚,而他为了留住小温,只好回家来逼她。
有了小三的男人,心真狠啊!
她突然想到,小温逼这么紧,是不是因为怀孕了。如果小温怀孕了,肯定会急着结婚,如果小温怀的是儿子,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逼她离婚。
可怜她还在梦想着消除误会,撤销离婚,真傻啊!
她跟姐姐说起这事,姐姐说:“如果你想拖他一下,可以撤销离婚申请,让他跟小温结不成婚,那样小温肯定会跟他闹。”
“那有什么意思?”
“报复一下嘛,让心里好过一些。”
她想了一下,说:“算了,没意思。他从满家岭出来的,一直都想有个儿子,虽然这些年没提这事了,心里肯定还是很想的。其实如果他是为了一个儿子才跟小温好的,我心里反而不那么难过了。”
“对他来说,小温不过是个生儿子的工具。”
“就是。”
但她再不敢打电话到他实验室去了,怕听到小温的声音,更怕听到小温怀孕的消息。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仍是很晚才回来,但她一直没睡,在等他。
他照旧是一回来就往卧室钻,她跟到门边,告诉他:“我们明天就走了。”
“哦?明天?那我不送了,我的开车技术决定我开不到机场。”
她心想你什么时候送过,以前是夫妻的时候,你都没送过,现在离婚申请都交上去了,你还会送?装模作样!
她把家里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什么账单该如何付账,等等。
他显然没耐心听这些:“账单还是你付吧,我搞不清这些事。”
她知道这人在经济上是孺子不可教,一辈子都没教会,现在一时也教不会,也懒得多说了:“你的账单,我怎么付?”
“你以前怎么付,以后还怎么付。”
“我以前是进入到你的账号付的。”
“那就还是进入到我的账号付。”
她幽幽地说:“你让我进你的账号,不怕你的情人吃醋发脾气?”
“我没情人。”说罢走到洗手间去刷牙。
她心里一热,跟进去,从背后搂住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愣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干什么?放开!”
她脸上很下不来,撤下两手,转身回自己卧室去了。
那一夜,她完全没法入睡,后悔自己到了最后还这么丢人。可以说,她和他的关系,是从她丢人开始,到她丢人告终。当初对他太主动了,结果被他拿到医院去广播,搞得人人都知道是她追他。
那时,她没计较,觉得他不是有意炫耀,而是不懂隐讳,什么都如实告诉人家。
现在,她又鬼使神差地去搂他,肯定又会被他拿到实验室去广播,不管是因为不懂隐讳,还是为了吹嘘,他会对人讲几乎是肯定的。
她恨不得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两件事从她的人生历史中抹掉。如果能把这两件事抹掉,其他的其实不算什么,一男一女认识了,结婚了,过不好,就离了,这种事太多了,谁也不笑谁。但有了这两件事,就变成她追他,求他,虽然暂时把他弄到手了,但最后还是被他抛弃了。
这件事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决定谁都不告诉,连姐姐都不告诉,免得姐姐觉得她贱,没骨气。
第二天,她就带着女儿启程了。她本来想开车去J州,姐姐也说可以飞过来跟她两人轮换着开。但最后考虑到路途太远,天气又不好,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车托运了,自己和女儿先飞到姐姐家,等搬家公司把行李和汽车运到了,姐姐再开车送她们去K市。
姐姐已经把她们的新家安排好了,买了一点家具和两个床,都是新的。等她们的行李运到的那一天,姐姐亲自把她们送到K市,又带她们熟悉周边环境,还带她们去购物,把她们安顿好之后,姐姐才开车回家。
新生活很令人兴奋,她很快就投入进去并爱上了她的新生活。
她所在的部门负责整个研究所的实验设计和数据分析,她这个部门又分成一些小组,每个组负责几个具体项目。因为她是新手,先熟悉工作,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老板专门为她安排了一个师傅,手把手地教她,使她很快就了解了本职工作的要领,干得很顺心。
丁丁也很喜欢新环境新学校,周末的时候还可以跟两个表兄妹聚会,过得很开心,一点不觉得生活里少了谁。
到J州有一段时间了,她的离婚判决才下来,她的那一份是按她留的地址,直接寄到她新家的。
她看过之后就藏了起来,没告诉女儿。
她走之前也交代过丈夫(应该是“前夫”)了,叫他为了女儿,别把离婚的事说出去。他答应了,但她知道他会传出去的,他就是这么个人,你怎么嘱咐都没用。
又到了平时付账单的时间,她出于好奇,试着登录到前夫的账号里去,发现他没改密码,她一下就进去了,发现他没付账单,不知道是忘了,还是真的在指望她给他处理这些事。
她又登录到他的银行账号里去,发现那里的密码也没改。
她替他付了账单,同时把他该付给丁丁的抚养费也转到了自己的账上,然后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付账单和转账的事。
他好像听不太懂,不太耐烦地说:“你自己弄吧,我搞不清楚。”
“我是自己弄啊,但我总得告诉你一声吧?”
“这有什么要告诉的,你告诉了我,我也不懂。”
她挂了电话,觉得很好笑,这个人真是太怪了,幸好碰上我这个正直人士,不然把你账上的钱全转走了,让你去喝西北风。
她完全没离了婚的感觉,除了居住和工作环境变了,家庭生活方面没什么变化,还是她做饭洗衣收拾屋子,还是跟女儿两个人一起吃饭,还是她管理经济。不同的是她现在不用做他的饭了,也不用因为他晚上还没回家而睡不着了。
她知道离了婚,他如何生活就跟她无关了,但她仍然很好奇,想知道他活得怎么样,有没有跟小温结婚或者同居。她不好直接问他,也不好直接问小温,就打电话给韩国人,但她也不好打到实验室去,就在晚上打到韩国人家里,居然给打通了。
韩国人听她自报家门后,很兴奋地说:“丁,你好!你的新工作好吗?”
“挺好的。你今晚没去实验室?”
“你们都离婚了,还去监督什么?”
果不其然,这人还是及时地把离婚的事广播出去了,指望他保密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她追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们离婚了?”
“听小温说的。”
她的怒气抑制不住地往上升:“她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不知道。”
“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谁?”
“温和我的前夫。”
“我不太清楚。”
“他们没同居?”
“不知道,不过温现在不在实验室干了。”
“真的?她去读书了?”
“是的,听说是去外州了。”
“她去了外州?怎么没在本州读?”
“不知道。她这个人神神秘秘的,不声不响就走了,我觉得她是逃走的。”
“为什么逃走?”
“呵呵,因为她干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是吗?什么事?”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事还没完全查清楚,等一切都落实了,我会告诉你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小温干了一件什么样的事?难道是跟满老板的事东窗事发了?她问:“这事跟满博士有关吗?”
“当然有关。”
无论她怎么打听,韩国人都不肯说是什么事,只许诺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一定告诉她。
她又多起事来,打电话给前夫,把韩国人说的话告诉了他。
但他似乎没兴趣:“你们几个女人之间的话,告诉我干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又用热脸贴了他的冷屁股,一气之下摔了电话,决定再不理他。
2
韩国人这个关子卖得好,丁乙一下就跌了进去,老在琢磨小温到底干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她猜测有三种可能:
一种就是小温怀孕了,即便现在补行婚礼也晚了点,会被人家看笑话,由于丁丁爸是小温的上司,事情就更复杂了,就不是一般的婚外恋,而成了利用手中职权霸占下属,搞不好会为这事受处分,于是小温先躲到一边去避避风头。
第二种可能就是那封匿名电邮是小温写的,不知道怎么被人发现了,只好到外州去躲避。
第三种可能就是小温在工作中出了重大问题,被老板解雇了,不得不离开实验室。
但她知道这三种猜测都很牵强附会。在美国来个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单身母亲多了去了,只要小温自己不把事情推在丁丁爸身上,应该没人会找他俩的麻烦,连她都不找他们的麻烦,还有谁会找。
第二种可能更是牵强附会,她都没去查那封匿名信,难道还有谁比她更在意那封匿名信?是不是色教授或者康教授受到牵连,报了警追查写匿名信的人?她觉得不太可能,色教授那边她没什么联系,但康教授这边经常联系,如果发生了这么大事,又跟她有关,康教授不会一声不吭吧?
那就只剩下工作中出错的可能了,想到小温也有出错的时候,而且因为出错被前夫解雇了,让她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心灵深处还真有点肮脏的东西,婚都离了,还在为情敌倒霉而幸灾乐祸,真要不得。
她一直没跟姐姐说这事,怕姐姐笑她拿不起,放不下。
看得出来,姐姐正在积极地替她物色男朋友,有次周末去姐姐那边玩,发现姐姐还邀请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个姓孟的男人,四十多岁,是姐姐的同事,一整天都在跟她套近乎。
她猜到姐姐是想撮合她跟姓孟的,私下一问,姐姐承认了:“怎么样?人挺不错的吧?离了婚,孩子跟女方。”
她一向都很相信姐姐的眼光的,但这个姓孟的怎么看都不顺眼,不知道姐姐怎么会认为她跟姓孟的相配,只能说姐姐急于替她找个下家,大概怕她太寂寞了。
但她还完全没心思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些年来,她对爱情所有的憧憬与盼望,好像都被前夫那根木头榨干了一样,每次有点浪漫的想法,都会被那根木头直筒筒地挡回,久而久之,她都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浪漫”二字了。
看到这个姓孟的,想到今后的情景,她一点热情都没有,想当初,自己对前夫那样满腔热情,最后都能过成这样,而这个姓孟的,给她的感觉连小靳都不如,前景可想而知了。
她感觉恋人就像新买的布一样,纺织过程中被抻得又薄又稀,但喷上胶质,弄得平平整整,看上去也挺厚实的。把恋人变成丈夫,就像把布做成衣服一样,要先缩水,最好用热水狠狠烫一下,把布上的胶质都洗掉,让被抻开的经纬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然后才能剪裁。不然的话,做成衣服,一定是洗一次就严重缩水一次,最后变得不合身。
前夫作为一块布的时候,还是够大够伸展的,但做成了丈夫,就严重缩水,不再合身。像姓孟的这种,作为一块布的时候就又小又窄,等做成丈夫,不知缩水成什么样了。
事后她有点嗔怪姐姐:“你可别以为我急着嫁人。”
“我知道你不急着嫁人,但是也不用把眼睛闭着嘛。有机会就接触一些人,找到合适的就嫁,找不到合适的就不嫁。”
“那你觉得我会喜欢姓孟的这种人?”
姐姐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他配不上你,这次约他来玩,也不光是为了给你找对象,主要是他托我好几次了,一直没什么人介绍给他,这次也算是应付他一下,成没成,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但至少我帮他找过了。”
“他怎么说?”
“他?当然对你一见钟情。”
她虽然对姓孟的没什么兴趣,但听到有人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很高兴的,谦虚地说:“别瞎说了,都一把年纪了,哪还会有人对我一见钟情?”
“是真的,他这几天一有机会就跑来跟我说话,总想往你身上扯。”
啧啧,真是奇怪,都奔四的人了,听说有人对自己感兴趣,还是感到很高兴,大概是因为很久都没人对自己感兴趣了。她问:“他为什么离婚的?”
“前妻跟一个白人好上了。”
她大失所望,原来也是一个不走运的家伙。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肯定是华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谁的老婆跟白人跑了,谁谁就找了谁谁,而谁谁的老公是因为跟自己实验室的年轻女孩好上了,才跟老婆离婚的。
想到“实验室的年轻女孩”,她忍不住把韩国人的小道消息传播给了姐姐。
姐姐不假思索地说:“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不然韩国人不会这么了如指掌,小满也不会这么守口如瓶。”
“你说工作上会出什么错?”
“谁知道?实验室的事,不会是数据造假吧。”
“应该不会。记得还在国内的时候,小满就查出过一篇文章的数据造了假,他还专门写信到那家杂志社去揭发过,应该知道数据造假的严重性,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实验室搞这种事?”
“可能小温搞的时候他不知道。”
“但是他成天都在实验室,如果小温搞假,他会不知道?”
“他成天在实验室,但可能在忙别的事,不等于他亲手重复了小温的实验。他可能想到做实验不是什么大事,小温一定能胜任,所以没逐条检查。”
她担心地问:“那你觉得这事会不会影响他?”
姐姐安慰说:“不会的,这又不是他干的,怎么会影响他?你别瞎担心了。”
她声明说:“我是话说到这儿来了,顺便告诉你一下,其实我自从离婚,就没再过问他的事。”
姐姐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我说你放不下小满?我怎么会那样说呢。离了婚,不等于他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们还有很多共同的利益,比如孩子啊,抚养费啊,连房子都还没卖掉,你能突然一下完全不理他的事吗?他受影响,就是你受影响,如果他拿不到科研经费,就没钱付丁丁的生活费,这是关系到你们娘儿俩切身利益的大事,怎么能不管呢?”
有了姐姐这句话撑腰,她也就不隐瞒什么了,大胆地说:“我真想找到小温,问问她到底干了什么不好的事,会不会影响丁丁她爸。”
“我来帮你找,你专心写你的论文。”
姐姐找了一段时间,找到了小温的下落,在一个州立大学做博士后:“我开始没想到她在做博士后,以为她去读书了,所以只在生物统计的学生里找。后来想到她要改专业,可能一下拿不到奖学金,或者一时转不了身份,会先做博士后,再去读书,所以才想到去博士后里查她。”
她按照小温系里提供的电邮信箱发了封信过去,小温很快就回了,给了她电话号码。
她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去,寒暄了几句,就单刀直入地问:“我听韩国人说你在实验室干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我很担心这会连累到丁丁她爸,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生怕小温抢白她几句,说她婚都离了,还是少管闲事为妙,但小温好像也很担心这事,抱怨说:“我早就叫你让老板把韩国人炒掉,你不信。”
“为什么要把她炒掉?”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成天想着找老板的茬。”
“但是她说的不是老板,是你哦。”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但那不是她找老板茬的一个方法吗?”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实验室数据的事。我们当时的数据是有点问题,但我们有充分的把握,一定会做出我们想要的结果来,只不过那时老板急等着用数据写报告,我就先把数据给了他。”
“你的意思是假数据?你把假数据给了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不是害了他吗?”
“我没害他,我救了他。如果他那时没数据,他连这一期的钱都拿不到。”
“但那至少是诚实的呀!”
“我们也是诚实的,因为我们后来已经做出了我们想要的数据。”
她见小温一口一个“我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我们’到底是谁?是你和你老板吗?假数据是你们一起造的?后来的真实数据是你们一起做出来的?”
小温不吭声了。
她追问道:“你前一个‘我们’实际上是你自己,而后一个‘我们’是你老板吧?”
小温答非所问:“都怪那个韩国人,害群之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以前是搞临床的,根本就不会做实验,老板让我从头教她,我一手一脚把她教出来,但她忘恩负义,一天到晚找我们的茬子,偷看我的实验记录,还偷偷重复我们的实验,想找到证据。”
“她为什么要找你的茬子?”
“这还不懂吗?她嫉妒我与老板之间的关系呗。”
“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温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意思是她嫉妒老板信任我。”
“难道老板不信任她?”
“她像个克格勃一样,谁会信任她。再说她根本就不是搞这行的,懂个屁啊,还想得到老板的信任,真是异想天开。”
她尖锐地指出:“不管人家嫉妒你也好,羡慕你也罢,总之你不该做假数据,既然你做了,人家也发现了,那人家有权揭发你。如果你不造假数据,她能把你怎么样。”
“我早就叫你告诉老板把韩国人炒掉,你不信,如果那时就炒掉了,她什么也查不出来。”
“你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老板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不叫老板把韩国人炒掉?”
“我当然有叫,但他不信嘛。”
她厉声责问道:“出了这种事,你就一拍屁股走掉了?”
“我走掉是为了换专业,跟这事有什么相关?”
“是不是你老板一个人把责任担了,让你脱身?”
小温又不吭声了。
她更气了,怎么这个小温连说话方式都搞得跟前夫一样了。动不动就不吭声,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这两人天造地设,生来就这么个德性?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贱,前夫对她是一点责任都不会担的,不仅如此,一听到谣言就找她算账,态度是那么凶神恶煞。而对这个小温,他是竭尽全力保护,宁可牺牲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也要保护小温不受伤害。小温呢,也算是鞠躬尽瘁,为他效劳,虽然方式方法差了点,但动机肯定是为了他好。
看来这两个男女之间还不是生个儿子那么简单,完全就是实验室伴侣,灵魂伴侣。
她把这事告诉了姐姐,自我检讨说:“我是不是太贱了点?他早都不在乎我了,但我还在乎他。以后你监督我,看我再管他的事,你狠狠骂我。”
姐姐笑着说:“算了吧,我骂你干什么?这么扑朔迷离的案子,连我都很感兴趣,更何况你呢。如果你对他的事还有兴趣,就放心大胆去打听,我全力支持。等到哪天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自然就懒得打听了。”
“只有不打听了,才会没兴趣,只要还在打听,就很难做到没兴趣。”
“有兴趣又怎么啦?谁规定离了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再说小满的前途还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呢。你跟韩国人的关系不错,要不要找韩国人谈谈?”
“谈什么?求她别告发小温?”
“我主要怕小温的事会连累小满,虽然不是他数据造假,但他作为科研项目带头人,没把好这一关,让造假数据出了笼,还写进了年度报告,得到了下一期的科研经费,他肯定要负一部分责任,搞不好就拿不到再下期的科研经费了。”
“那怎么办?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如果拿不到科研经费,他就当不了科研项目带头人了,那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不会吧?他顶多是拿不到这个项目的科研经费,别的项目应该不受影响。”
3
真到了要跟韩国人谈谈的时候,丁乙又怯场了。谈什么?难道去求韩国人不要揭发小温?那怎么说得出口?况且说了也不见得有用。
她有种感觉,韩国人是个很较真儿的人,拿着个鸡毛当令箭,抓住了把柄就不留情。
记得上次她去做术前准备,碰上一个拉丁美洲女人,态度不太好,她随口告诉了韩国人,韩国人就坚决要去投诉,连她这个受了气的当事人都说“算了算了”,韩国人还不依不饶,最后真的去投诉了。
小温的事比拉丁美洲女人严重多了,韩国人会放过小温?
但她还是想试试,又怕韩国人不肯听她的。一直以来,韩国人对她还是不错的,毕竟大家的丈夫都是出轨人士,也算一条战壕的战友,多少有点同病相怜吧?如果她把经济上的利害关系告诉韩国人,兴许韩国人会看在丁丁的份上放满老板一把。
她现在就是拿不准韩国人到底知道多少,如果韩国人只是在猜疑,还没完全证实,那她就不该去找韩国人谈,免得反而透露了秘密。
她决定再打个电话给小温,看看韩国人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和证据。
但小温也不是很清楚:“从她平时的旁敲侧击来看,她应该掌握了一手资料,但从她对你说的话来看,好像又没完全掌握,她不是说还要调查吗?”
“她怎么会怀疑你的数据?”
“我也不知道。可能怪我这人心太好了,老板给了她一个小项目在做,好让她完成这一年的研究员任务,写出一篇论文发表。但她这人脑子很死,只知道下死功夫,一做就大批量地做,买原材料就花了不少钱。虽然她不在老板手下领工钱,但她用的那些材料该老板掏钱买啊。自从她来了之后,我们实验室的钱就用得哗哗似水淌。我好心教她一点取巧的方式,结果她觉得我在教她搞假。”
“你教她什么取巧的方式?”
“这个,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对她的一片好心,全都被她当了驴肝肺。”
“你光好心不行,你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你教她取巧,她当然要怀疑你的诚信。”
“我已经说了,我们实验室的事,你不懂,我说的取巧,并不是搞假。”
小温讲了一通专业方面的东西,她听不懂,无法判断这个“取巧”到底是不是搞假,于是打断小温:“算了,你不用给我讲这些了,我不懂。但我想去找韩国人谈谈,看看她能不能在你们实验室内部把这问题解决了,别捅到外面去。”
“好啊,好啊,她一向都很维护你,如果你肯出面叫她别管这事,她一定会听。”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说韩国人很维护我?”
小温吞吞吐吐起来:“就是一种感觉。”
“是不是因为她每天晚上都待在实验室监督你们?”
“是啊是啊,像个鬼影一样,我走哪她跟哪。”
她心一沉,讥讽地说:“那你是嫌她坏了你们的好事了?”
“什么好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你心里明白。”
“你是说她想找我们的茬子?”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茬子了。”
“还能是哪方面,当然是实验方面的。”
“不过从她对我说的来看,她待在实验室不是要找你们实验上的茬子,而是要监督你和你老板,免得你们做出破坏他婚姻和家庭的事来。”
小温大感兴趣:“她是为这才每晚跑到实验室来的?”
“那你以为是什么?为调查你们数据造假来的?”
“我们的数据没有造假,最后全部都做出来了。”
“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呢,不管你后来做出来还是没做出来,你老板写报告的那阵子,你们还没做出来,报的是假数据。”
“丁大姐,你不是搞我们这行的,不懂我们的事。像我们这样的,根本不算造假。如果我们这就算造假的话,那搞我们这行的一大半都造假了。”
“我的确不知道你们这行的内幕,但我至少知道造假就不对。”
“但是别人都在搞,就你不搞,你能拿到科研经费吗?你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拿科研经费。如果老板拿不到科研经费,连你们娘儿俩都没饭吃了,你还充什么清高?”
“我就不信搞你们这行的都是靠弄虚作假成大事的。”
“有些当然不是,但偶尔搞一点提前量的,大有人在。这种事,全靠运气,你运气好,撞上了好项目,刚好在截止日期之前做出了你想要的结果,那么该你走运。但如果你运气不好,在截止日期前做不出你想要的结果,那你怎么办?难道拱手把项目让给别人?”
她哭笑不得:“你这个人啊,说起歪道理来一套一套,我说不过你。我看我也别管你们的闲事了,你们都是搞这行的,懂得行规和行情,你们说这样搞好,那你们就这样搞吧。”
小温硬得很:“又没谁请你过问这事,是你自己。”
她气得摔了电话,马上打电话给姐姐骂这个小温:“你说这人是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想帮她,她却反过来给我上政治课,好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似的。”
姐姐宽慰说:“算了,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那我到底还要不要跟韩国人谈?”
“那就要看韩国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如果没什么证据,还不如不谈。”
她给韩国人打了个电话,把跟小温联系上的事告诉了韩国人,然后说:“小温说她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她不会对你承认的。”
“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是实验方面的事。”
她心里一咯噔,看来韩国人已经查得水落石出了,不然不会这么爽快地承认是实验上的事。她装糊涂:“实验上能干什么不好的事?”
“呵呵,可以干的多着呢。她的实验结果肯定做了假,她把假结果给了老板。”
“难道你们老板看不出来?”
“那怎么看得出来?实验结果跟老板预期的一样,而且老板又没亲自重做那些实验。”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暴露的。我做的是类似的实验,问她一些细节的时候,她不肯告诉我,表情也很慌张。后来我看到老板自己在做那些实验,我就知道她肯定搞了假。”
“有没有可能你猜错了呢?”
“不可能,我已经拿到她的实验数据了,发现她把几套数据都翻转了,才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不然正好是相反的结果。”
她很惊讶:“你怎么可能拿到她的实验数据呢?”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事到如此,她只好开口请求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听说他们后来做出了正确的结果,我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把这事闹大了。”
韩国人很不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你数据造假。”
她把这事跟自己的利害关系说了一下,但韩国人还是不理解:“是温搞假,又不是老板搞假,怎么会影响他呢?你放心好了,老板照样是老板,他一分钱抚养费都不会少的。”
“我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以后很难拿到科研经费了,说不定这个项目的下一期科研经费就拿不到了。没了科研经费,他的项目带头人也做不成了,这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
“但他还有别的项目的钱呀。”
“如果别的项目的赞助人知道这事,也不给他钱了呢?”
“我觉得不会。”
但她觉得很有可能,这是个信用问题,搞科学的人没了信用,谁还会相信他搞出来的结果?她暗示说:“其实这事闹出去对你也不好,你自己在这个实验室干,如果实验室闹出丑闻,谁还敢相信你写的论文?”
“所以我们不能姑息纵容造假,不然人家连我们都不相信了。”
她无奈地说:“我知道不能姑息纵容造假,但是他们不是已经把正确的结果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也不能抹杀曾经造假这个事实啊。”韩国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丁,你这种生活态度太成问题了,完全没有是非观点,把自己的个人利益放在科学研究的真实性和正确性之上。如果搞科研的人,都像温那样造假,那该伤害多少人的利益!”
她被韩国人上了一堂政治课,上得又羞又气,又没话反驳韩国人,越发痛恨小温,也越发替前夫着急。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她急的并不是他有没有能力付抚养费,而是他的前途。他这一生,似乎就是在事业上有点热情,爱情啊家庭啊什么的,都是他人生的任务和点缀。如果没有爹妈和满家岭的压力,他这辈子不结婚都行。他结婚就是为了放下包袱,尽快满足他爹妈和满家岭的爷们,然后一门心思去干事业。
可以说,他在事业上是很一帆风顺的,还从来没栽过,这样的人,一旦栽了,很可能会一蹶不振。
她曾暗中希望他跟她离婚之后会倒霉,但不是事业上倒霉,而是爱情和婚姻上倒霉,最好是让他再也找不到像她那么好的女人,甚至找不到女人。如果他真的跟小温结了婚,那就希望小温是个泼妇,懒妇,邋遢妇,不会生孩子,也不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后悔跟她离婚。
但如果他事业上栽了,那就超出她的恶毒用心之外了,她对他的事业没有怨恨,虽然他忙得顾不上她和孩子,但她早就习惯了,并没抱怨,她不满意的,是他借事业之名,待在实验室跟小温在一起。如果他待在实验室,只是为了纠正小温的假数据,那么她也没什么怨言了。
她立即给他打了个电话,想把跟小温和韩国人的谈话告诉他。
但他很不耐烦:“我没时间听你聊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
“这不是婆婆妈妈,是跟你实验室有关的事。”
“我的实验室,要你管什么?”
“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为了我好,就别来打搅我,婚都离了,怎么还在……”
她气晕了,摔了电话,在心里咒道: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凶,真是猪头煮熟了,牙巴骨还是硬的。我看你也就是在我面前凶,人家韩国人一封揭发信,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你凶个什么呀,好心讨不到好报,你倒霉活该,我在一边看你的笑话。
姐姐听了她的汇报,呵呵笑起来:“好,咒得好!这人太不知好歹了,该咒。妹,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别管他了,让他去倒霉吧,了不起咱们放弃对他抚养费的指望就行了。”
真像是上天有眼一样,她刚下决心再不管他的事了,桃花运就找上她的门来,是丁丁的班主任,姓马登。她听女儿说过马登先生,当时只觉得这个姓很好玩,脑子里出现的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老男人模样,所以没怎么往心里去。
结果有天马登先生通知她到学校去开家长会,她按时去了学校,发现不是全班集合性的大家长会,而是一对一的恳谈会。马登先生也不是脾气不大好的老男人,而是个英俊年轻的男人,很像某个电影里的一位英语老师,她忘记那个电影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德鲁·巴里摩尔在里面演一个记者,装成学生到一个高中去卧底,与那位英语老师双双坠入爱河。
她看那个电影的时候,就挺喜欢那个男演员,很文雅,眼神有点忧郁,爱得很真诚很执著,是她喜欢的类型。不过她老早就过了追星的年代了,所以没费心去搜寻那个演员的信息。但今天突然看见马登先生,又让她想起那个演员,十分惊讶。
她没想到这么英俊潇洒的年轻男人会在小学教英语,想当然的有点同情马登先生。但马登先生显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小学教书有什么屈辱的地方,很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先跟她用汉语谈了一会中国,说自己曾在北京待过两年,在那里教英语学汉语,还学京剧,然后拿出丁丁的作文给她看,说:“我很担心,想跟你谈谈。”
她看了丁丁那篇作文,居然是写她离婚的事的,说知道父母离婚了,但妈妈不告诉她,瞒着她,她很替妈妈担心,怕妈妈因为离婚而感到羞耻,因为中国的女人都为离婚而感到羞耻。
她震惊了,丁丁是怎么知道父母已经离婚的?又是怎么知道中国的女人为离婚感到羞耻的?这个小人儿,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那天的家长会,本来预定十五分钟,但马登先生跟她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不光谈了女儿和女儿的作文,也谈了她的离婚,中国女人对离婚的看法,中国社会对离婚女人的看法,中国的英语教学,美国的汉语教学,京剧,饺子,长城,出国,等等。
后来她跟姐姐说起这事,姐姐笑着说:“丁丁是不是从电影里学了一手,在帮妈妈介绍男朋友哦?我这是先生的赶不上慢养的,在做媒方面要输给丁丁了。”
“这孩子,人小心大,乱点鸳鸯谱,人家马登先生才多大,刚三十出头吧?又没结过婚,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人?”
“美国人才不管这些呢,他们要的是在一起开心,有共同语言和兴趣爱好。你们都是学英语出身,又都在中国教过英语,他对中国文化又那么感兴趣,我觉得丁丁这个媒做得好。”
“人家肯定是一时的兴趣,等过了这阵,还不是就算了。”
“你不要抱着个‘白头到老’的教条不放嘛,一开张就在考虑这人能不能跟你白头到老,其实白头不白头,到老不到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不然吵吵闹闹过日子,还没老就白了头了。”
4
一旦打破了“白头到老”的神话,丁乙的生活变得简单明快了,不然她会挖空心思探讨比尔(马登先生坚持让她叫他的名,而不要叫姓,说他的姓令人崩溃)的动机和意图,到底是一时的新鲜,还是有长期打算。
而长期不长期这种事情,不探讨一辈子怎么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比如她的前夫满文方,当初她最关心的就是他爱不爱她,能爱多久,会不会跟她结婚,婚姻能否维持一生一世。她当然是确定了他会跟她白头到老才决定嫁给他的,如果那时她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离婚,那她根本就不会嫁给他。
结婚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向着白头到老迈进,仿佛半途离婚就彻底否定了她这一生一样。
为了白头到老,她那么紧张他,怕他被人抢走,他的一丁点冷淡都能最深地伤害她。
那样的日子,过得真沉重。
她现在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要追求白头到老呢?或许她从来就没想明白过,就是觉得爱情和婚姻就等于白头到老,不能白头到老,就不算爱情,就不是幸福婚姻,一生就过得不值。
也许这是人们证明自己的一种方法,向世界证明自己,也向自己证明自己。
也许人的一生,都是在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上学的时候,我们争取入队入团,争取当干部,争取考第一,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被人接受入队入团了,当上干部了,考上第一了,自己的价值就得到了人们的承认。
等到大学毕业,找工作又成了证明自己、得到他人认同的一种手段。她在国内的时候,找工作算是比较一帆风顺的,虽然不是什么肥缺,但还算不错。
但你在一个领域得到承认,不能代表你在另一个领域也同样得到了承认。
比如找对象,就不能用找份好工作来代替。
你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成了女强人,你在工作和事业领域得到了承认。但那不等于你在爱情和婚姻领域也得到了承认,你还得在爱情和婚姻的领域里打拼,求得某人的承认。
这个承认可以是短期的,也可以是长期的。
那么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婚姻白头到老,是不是希望能找到一个人,他一生都承认你认可你呢?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挽手在路上散步,那就等于是一幅活动广告:看哪,那对老人,多么相亲相爱!
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看那个女人,她得到了一个男人一生的承认和认可,可见她是值得人爱的。
而如果你跟配偶中途离婚了,那就等于在向世人昭告:看那个女人,连一个男人都拢不住,她能好到哪里去?
男人成了衡量女人的砝码。
现在她从“白头到老”的迷雾里跳出来了,终于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周围的人,也看清了这个世界。
她的价值不需要任何男人的爱情来证明。她就是她,可爱就可爱,不可爱就不可爱。获得一个男人的爱,她的可爱值不会提高;失去一个男人的爱,她的可爱值不会降低。
男人不是砝码,他不是用来称量女人的,他有自己的头脑,有自己的看法和爱好,而且他的看法和爱好经常是错误的,至少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他爱上谁,不爱谁,并不完全是由这个“谁”来决定的,男人有他自己的看法。世界上有很多好女人离了婚,甚至被她们的丈夫抛弃了,但那不等于她们不可爱,只是她们的丈夫不再爱她们而已。也许从来都没爱过,但那又怎么啦?照样不改变女人的价值。
她决定从此享受生活,让“白头到老”靠边站!如果跟谁白头到老了,她不会反感;如果没跟谁白头到老,她不会难过。
一切顺其自然。
比尔看上去很文静,像个成天手捧文艺书籍静心阅读的主儿,但其实很好动,骨子里充满活力,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安排,最开始大多与中国有关,比如邀请她去学校参加食品义卖,家长们有的烤蛋糕,有的做点心,拿到学校门口去卖,为班级募捐。
她也去了,卖的是自己手工做的水饺,很受欢迎,为丁丁的班级募到了十几块钱。
后来比尔又邀请她向学生们介绍中国的端午节,她使出浑身解数,和丁丁一起花了很多时间,收集图片,写演讲稿,做幻灯片,让丁丁的同学们大开眼界。
然后比尔就开始引进美国文化了,邀请她们母女去看棒球赛,有本市球队参加。比尔是本市棒球队的拥趸,只要有比赛,都要想尽办法去捧场。
但她一点也不懂棒球,为了不显得太外行,她专门上网去搜寻了有关信息,不仅了解了本市棒球队的历史和丰功伟绩,还初通了一点棒球比赛规则。
到了赛场上,比尔和丁丁大声呐喊,激动异常,她虽然没那么激动,但受了两个家伙的影响,也非常兴奋。
还有音乐会,还有郊外远足,很多很多的花样,几乎每个周末都有安排。她从来没这么放肆地玩过,年轻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过。现在好像返老还童了,仿佛在弥补若干年前的不足。
姐姐跟她开玩笑:“妹,真羡慕你,搞得我都想离婚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玩得太疯了?论文都没写完。”
“论文什么时候写都行,但爱情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这是爱情吗?”
“当然是爱情。是不是还觉得一定要白头到老才算爱情?”
“呵呵,早不那样认为了。”
“你跟他在一起开心,那就是爱情。你不觉得你很开心吗?我觉得你最少年轻了十岁!”
“我真的很开心,而且不操心这种开心能延续多久,或者有没有结果。”
“如果操心,那就不开心了。”
“真没想到我的生活也可以过得这样轻松自在!”
连女儿都注意到了她的巨大变化:“妈妈,你以前没有生活,现在才有。”
“为什么说我以前没有生活?”
“你什么都不干吗,就是上学、做饭、照顾我、照顾爸爸,没有你自己的生活。”
“现在我有自己的生活了吗?”
“是。”丁丁想了想,又说,“爸爸也没有自己的生活。”
“是吗?”
“他是个工作狂,成天待在实验室里。”
“你想他吗?”
丁丁耸耸肩:“不怎么想。”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爸爸离婚了的?”
“上次打电话我问他,他告诉我了。”
“嗯,但他叫我不要告诉你,因为你叫他不告诉我的。”
“我叫他别告诉你,他还是告诉你了。”
“妈妈,为什么中国的女人要为离婚感到羞耻呢?”
“不知道,但我没感到羞耻啊。”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她有点尴尬:“可能我不太了解你,我以为你会不开心。”
“你开心我就开心,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
她搂住女儿:“妈妈都是看你的,你开心妈妈就开心,你不开心,妈妈就不开心。”
“你的话是跟我学的。”
她心头一震,难道语言习惯也能遗传?
她没来由地问:“如果你爸爸跟别人结婚,比如那个温阿姨。你开心吗?”
“他开心我就开心。”
“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妈妈,如果爸爸跟温阿姨结婚,你开心吗?”
“我?我跟你一样,他开心我就开心。”
“爸爸会跟温阿姨结婚吗?”
“我不知道,随便问问。”
“你会跟比尔结婚吗?”
她一愣:“我不知道,我们只是一般朋友。”
“他吻过你吗?”
她又一愣:“啊?没有,没有,我说了,我们只是一般朋友。”
“等我升中学了,你们还会做朋友吗?”
“呃——你希望我们做朋友吗?”
“希望。”
“那我就继续跟他做朋友。”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5
她本来计划春季学期就完成论文的,但结果玩得太多了,没能完成论文,只好推到夏季学期毕业。
比尔暑假期间要到中国去旅游,并到一家师范学院开暑期英语班,就地赚钱,就地消费。她刚参加工作,不好意思休假,只让比尔帮忙把丁丁带回中国跟爷爷奶奶生活一段时间。正好姐姐也要把两个孩子送回中国看爷爷奶奶,于是比尔当上了孩子王,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中国。
她就趁这段时间好好写论文,最大的消遣就是跟姐姐一起逛逛商场,聊聊生活,跟孩子和父母打打电话,也跟比尔通电话,过得很惬意。
她卖房子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当然是在她降了不少价之后,而且地产经纪个人还许诺给买主百分之二手续费的回扣,这样才笼络到一个买主,已经签了约,定好了卖房交割时间。
她把卖房时间定在暑假里,准备回去答辩的那几天,顺便就把卖房的事搞定,只需要跑一次。但地产经纪说房产是他们夫妻两人名下的,所以满先生也得到场签字才行。
于是她打电话给他,想通知他卖房的时间,但接电话的人说:“满博士的实验室已经关闭了。”
她一惊,很有一段时间没跟他联系了,但她一直在替他管账付账单,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突然一下,他的实验室就关闭了呢?
她追问:“为什么关闭?”
“不知道。”
她赶快打电话给韩国人,但韩国人也不清楚:“我六月中就结束了实验室的工作,转到圣玛丽医院来了,我没听说他实验室被关闭的事啊。”
“是不是上面解散了他的实验室?”
“没听说啊。”
“你不是说过要揭发他们的吗?”
“但我也只把情况告诉了贝德利博士,他号称是本专业的鉴定专员,专门写这类揭露文章的,但他没权解散满博士的实验室吧?”
“是不是他向基金会的人反映,他们停了满博士的科研基金?”
“应该没这么快吧,我还没看到他的文章发表呢。”
“你走之前实验室没事吧?”
“没有啊,大家都在那干得好好的,法国人还在申请延期签证。”
她知道那个实验室雇的大多是外国人,一旦解散,就意味着那些人的身份都成了问题。她焦急地问:“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前夫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啊,会不会去了温那里?”
她一拍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呢。她谢过了韩国人,马上给小温打电话:“你们以前那个实验室关闭了,你知不知道你们满老板去了哪里?”
小温似乎很吃惊:“关闭了?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们数据造假的事。”
“你怎么还在‘造假造假’呢?我已经给你澄清过了,我们没有造假。”
“你跟我澄清没用,现在有号称你们行业内鉴定专员的人在写文章揭露你们,你去对他澄清吧。”
“什么鉴定专员?我没听说过。”
“是一个叫贝德利博士的人。你最好防着他点,如果他把你们的事揭露出来,你也免不了受影响。”
“你别吓唬我了,我现在不搞那行了,他能把我怎么样?难道连书都不让我读了?”
她知道小温嘴巴硬,也不想多说,只问:“你知不知道满老板去了哪里?”
“他没告诉你?”
“他连你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我?”
这句话让小温的底气直线上升,马上推测说:“他肯定是回国了。他对我说过的,他不会待在美国做博士后的,科研项目负责人当不成,就回国去。”
她咕噜一句:“回国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掉了。”
“他干吗非得告诉你不可?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但我们的房子还没卖掉,必须他到场签字才行。”
“你就是为这个找他的?”
“那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找他?”
小温不吭声了。
她只好打电话去前夫原单位的人事处打听,但人家不肯透露,她不得不把自己跟满博士的关系以及卖房的事都交代出来,又被人核实了一大套身份信息,人事处的人总算告诉她说:“满博士已经于六月底辞职离开了我们单位。”
“他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我们无可奉告。”
她也不想再问了,只要是“辞职”而不是“开除”,她就放心了。
她也觉得他肯定是回国了,他应该不会为了这事去自杀,一来他不是个自杀的类型,二来事情也没糟到那地步,他是自己辞职的,说明还没人制裁他。
她跟地产经纪商量,看卖房的时候能不能免去他的签字,但地产经纪说不行,他必须签字,如果不能亲自到场,要办一个授权委托,让他把签字权全部交给她,那样她才能替他在文件上签字。
她又看到一线希望:“那就办授权委托书吧。”
“你问房屋买卖交割代理要个文件样本,传给你丈夫,让他拿到公证处去签字公证,然后寄给你,你就可以替他签名了。”
于是她要了个文件样本,先用电邮附件传给前夫,但他根本没回信,可能不进那个邮箱了。
她去他账上查了一下,没看见买机票的支出。
他到底去了哪里?
6
虽然丁乙从理智上认定前夫不会自寻短见,但现在找不到人,也没找到买机票回国的证据,她还是彻底慌了,赶快打电话给姐姐,问要不要报警。
姐姐提醒说:“他会不会就待在家里,休息几天?”
“应该不会,因为我让地产经纪帮我看过,家里没人。”
“地产经纪也不能时刻守在家里。”
“但是我看了他的信用卡,也有好些天没用过了。”
“是不是在用支票或者现金?”
“不可能,因为他没从账上取现金,支票是老早就不写了。”
“他的车呢?”
“车?”
“车在不在车库里?如果在,那他应该就在附近。如果不在,就有几种可能了,也许他去别的地方工作了,也许他把车卖了,买了机票回国。”
她赶快打电话请地产经纪帮忙去查看,地产经纪汇报说:“车不在车库里。”
她估计他是把车卖了,不然的话,就算自杀,都得花钱买绳子,总能在信用卡上看到用钱,而他的信用卡已经好些天没划过了。
她恳求地产经纪:“王先生,您能不能帮我到机动车管理局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小满卖车的记录?”
地产经纪很为难:“我怎么好去查?”
“请您一定帮我这个忙,如果找不到他签字,我这个房子就卖不成。”
地产经纪无奈,只好去找机动车管理局,费尽周折才查到小满的车的确是卖了,卖给了一个姓周的华人。
她马上想到购物中心里那个搞按摩的“老乡”,直接打电话到购物中心,三转五转的,终于找到了“老乡”,一问,果然没猜错,小满把车卖给周大姐了。
周大姐说:“我这完全是看在老乡的份上,帮他的忙,不然的话,我自己有车,干吗买这么一辆旧车?”
“是,是,大姐是菩萨心肠。”
“现在我已经花钱找人修过了,准备卖掉,如果你想要回去……”
她赶紧声明:“我不要,我不要,我找你不是为了车的事,而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小满去了哪里。”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呃——”
“这么大的事,你们夫妻都不商量着办的?”
她看出小满没告诉周大姐他们已经离婚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但她决定不揭他的底,支吾说:“最近有点沟通不好,我现在要卖房子,急着找他签字,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不是回国去了吗?”
“我知道他回国了,但是我打电话回家,那边说他还没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让我帮他买去A市的机票,我就帮他买了。”
“哦,那他可能先回满家岭了。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他答应过把你们正餐厅的那套餐桌椅给我的,但他走得匆忙,我还没时间去搬。”
“没问题,我把我地产经纪的电话号码给你,你打电话给他,约个时间去搬。”
她知道小满只是回国,没出事,放下不少心,马上请父母帮忙去寻找,先从A市医院找起,A市医院没有,就到邻县市医院找,如果还找不到,再扩大范围。
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能到处奔波去找人,好在A市已经有了追债公司,爸妈请了个追债的帮忙去找,终于找到了小满,在B市医院任职,B市就是从前的B县,现在已经升级为市了。
听说是卖房的事,小满还是很积极配合的,花钱开后门到公证处办了第二天可取的快证,但邮寄过来已经来不及了,经房屋买卖交割代理同意,可以先用传真件,等原件寄到后再交给他们存底。
房子终于卖掉了,卖的钱只够还给银行,卖房手续费得自己掏。好在小满的单位退还了他存的退休金,总算补住了窟窿,不然她还得借钱来付手续费。
她的答辩也顺利通过。
过了一段时间,小满寄的授权委托书原件到了。
里面附了一封信:
丁乙,你好!
你要的公证件给你寄来了,卖房的事麻烦你了,表示感谢。
我已于六月底回到中国,现在就职于B市医院,任普外主任医生。
我在美国干得很好,如果留在那里,也可以有发展,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国家,干得再好也是在替别人卖命,没有主人翁的感觉。
我的根在中国,出国只是为了开开眼界,生个儿子,从来没想过在外面待一辈子。中国需要我,满家岭需要我,我父母需要我。
你现在回国很难找到一个好工作,就待在美国吧。
丁丁长大一定要让她学医,学成回来,给我做帮手,报效祖国。
满家岭发生了很大变化,经济上比以前富裕,但风气相当不好,很多年轻人都在想方设法离开,现在岭上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那些还没离开的年轻人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羡慕外面的花花世界,淳朴的风气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准备奋斗几年,争取在满家岭开所医院,并把满家岭上上下下的事抓起来,让满家岭回归往日的宁静与美好。
我现在暂无余钱支付丁丁的抚养费,一切靠你了。如果我账上有钱,你都可以拿出来用。如果卖房有赚,都留着给丁丁作抚养费。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尽我的责任的。
如果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欢迎你回来,祖国对她那些漂泊在外面的困倦儿女,总是张开双臂欢迎的。如果你百年之后愿意叶落归根,可以让人把骨灰送回满家岭来,这里有你的位置。
言不尽意
祝好!
满文方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他用笔写的信,字写得很好,不像一般医生那样鬼画符。
就这么一封干巴巴的,甚至有点《人民日报》社论口气的信,却把她眼泪都看出来了。
朦胧之中,她看见一个未成年的男孩,背上压着一大捆柴,堆得比头还高,地上是皑皑的白雪,耳边是呼呼的山风,那个瘦小的身影,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茫然地,固执地走着,走着,银白的地上留下一圈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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