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余的,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荆棘丛生,都由他来背负。

  (2)

  周怀若不知道庄鹤鸣打算怎么处理,但本能地感到安心。他本就是实干多于言辞的类型,当他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口了,她就知道,自己绝对可以信任他。

  但不得不说,在她浑浑噩噩睡了个午觉起床,看到各大平台上所有消息列表都被冲爆,处处都有人给她发“恭喜”“羡慕”“长长久久”等不知所云的信息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梦游了。

  根据各种信息里的蛛丝马迹,她点开微博,首页一刷新,系统直接显示关注列表里热度最高的微博。

  是从没更新过动态的庄鹤鸣,难得发一条长篇幅的微博,眼下转赞评都已经过了百万。

  第一行,直接将她圈了出来。

  他写:

  于我而言,与其说是自己意外走红,倒不如说是有幸成为她的作品主角,才受到了大家的关注。

  喜欢是八九年前,盛夏树荫中,烈日骄阳里。很平凡的我们,也是很特别的我们。

  作为一名古法制香师,寻找和鉴别是我的天职,我必须在世间浩繁的香木中寻得真正属于我的沉香,但我能找到她,实在是一种奇迹,因此她是比世间任何沉香都更珍贵的存在。

  我本是极其普通的人,没有野心,只是枯燥地重复着我的生活,是她拯救了我濒临绝境的心。是她的镜头赋予我光环,是她的存在使我在望向镜头时,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她曾说我是她宇宙中一颗行色匆匆的火流星,但我常想,渺小如我,不过是一颗光芒微弱的短周期彗星,围绕着她这颗太阳,以终生为单位进行周期环绕。

  一生很短,但我很坚定。

  周怀若几乎是冲进庄鹤鸣房间的,直接撞开门,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将他抱住,树袋熊似的陷在他怀中。此时庄鹤鸣正好站在书架前翻书,原本视若珍宝的旧诗集在她扎进怀里的那一刻意外从手中掉落,砸到地上,散了一地。

  他也不心疼,只是浅浅地笑,宠溺地问她:“怎么了?突然这么黏人?”

  两人离得那样近,呼吸可闻,周怀若抬起头,看见庄鹤鸣英俊利落的下颌线条,她不由自主地攀上去,环住他的脖子,以一种充满怜惜与柔软的语调呢喃他的名字:“庄鹤鸣……”

  他笑着俯身吻她的额头,低低地回应道:“在呢。”

  她说:“你发的我都看到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这不是我好,而是你应得的。”

  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庄鹤鸣”这三个字因为周怀若的作品而盈满业内,无人不知。面对纷至沓来的名利赞誉,一般人早已冲昏了头脑,他却在全国观众都对他的动向翘首以盼的时候,事不关己般沉默。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憋什么大动作,这种一出现就拥有顶级流量的设定,也许哪天就突然公布签约了哪家娱乐公司,正式进军演艺界也未可知,况且有传闻说庄鹤鸣本身就是个隐形富豪,想来根本不缺资本铺路。

  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念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周怀若一个人。

  他本无意成为什么名人,更不需要世俗的头衔加持,意外走红这件事说到底,红的不是庄鹤鸣,而该是周怀若的摄影作品。

  就连他本身,也只是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加持。

  庄鹤鸣说:“你曾经说,你从不奢望任何人救你,因为你就可以拯救你自己。只想在下雨天时为你撑把伞,只想在你努力向前走的时候,有幸能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而立。”

  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普通地相遇、相爱。我们也是很特别的人,特别在你出奇地好,好到让我愿意喜欢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

  “明明站在你身旁是我的幸运才对……”周怀若的声音瓮瓮的,有些将哭的预兆,“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的人生可能倒霉得一塌糊涂。”

  他抱着她站在明亮的地方,背后是黄昏和灯火,漂亮的眼睛里是足以将坚冰融化的温柔,俊美如临世的神祇。

  “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永远地幸运下去。”他说着,松手放开她,俯身将地面上散落的纸页捡起。被递到她眼前时,才看清那是夹在诗集中多年的陈旧作业本,代替那封她没能递出去的情书,那次他没来得及赶到的会面,一直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现在,物归原主。”

  他拉起她的手,变戏法一般从掌心处变出一枚精美的宝石戒指,连同他拿着的作业本一起放到她小小的掌心中间。

  “往后余生,它、婚戒和我,都是你的。”

  窗外有烟火升腾,璀璨的光球划破夜幕,目及之处所有暗色都被点燃,少女的无名指被深爱的人以指环加冕。

  番外一 纵使晴明无雨色

  周怀若的父亲拥有一个一听就能令人想起夏天的名字,唤作萧晴明。

  周沅遇到他时,二十三岁,那时她整个世界里只有钱、排队和极限运动。

  与传言中相反,萧晴明不是什么倒插门都没人要的摄影浪荡子,而是国内第一家以光学为核心的相机设备制造商之孙,家族财产雄厚到连周沅站在他面前都活像个突然得势的暴发户。

  只是也因为如此,才注定了她与他之间,只能是一场虚无。

  (1)

  夏威夷的欧胡岛北岸,世界顶尖冲浪运动者的华山论剑之地。周沅乘在一个完美的大浪上滑行,上岸后却一头栽进一双比海还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长对了,黑得就像秘密本身。周沅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高瘦的亚裔男人在一众比基尼沙滩裤的夏威夷海滩上,还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撑一把黑色的伞,不苟言笑。

  他的眼神实在令人太难以忽视,周沅蹙眉,抱着冲浪板一深一浅地踩进细软的沙中,走到他跟前,警惕地开口:“你在看什么?”

  “你肩带掉了。”

  他用中文答得直截了当,眼神很冷,冷到让人无法觉得他是有什么图谋,那一瞬间周沅只感到尴尬,几乎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判断出她是中国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海滩后自己会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仍独自一人站在沙滩上,一动不动的,竟有些心生恻隐。

  那清瘦的身材线条修长,仿若一幅笔墨清浅的国画。

  他一个人,就像一座孤岛。

  (2)

  再见面,是纽约某个时尚舞会。

  她一袭鲜艳的红裙,宛如奔跑在荒林中的红色蔷薇,开遍沉睡的城堡。他一身宝格丽高定西服,聚光灯中朝她轻举水晶酒杯。她的心犹如杯中酒,在他掌中千回百转。

  国内相机巨头的幺孙,父亲是无人不知的商界大腕。哪怕他只是个庶出的幺子,但衣食无忧、英俊非凡,也足够成为无数女人梦想当中的高枝。

  他向她请求跳一支舞蹈,所有不能宣之于口藏于衣裙的繁复中。步步交错、身姿紧贴的舞池中央,神诅咒了她。

  她的心跳沉没在那双漂亮得能杀人的眼睛里。

  (3)

  第三次见面,在周沅久病的老爸那里。遗嘱将立,根据律师团的眼线透露,最小的她分到的股份也最少。在这场夺嫡般的股份斗争中,她手中握着的棋子实在太过有限。

  她必须亲手为自己制造胜利的筹码。

  结束虚情假意的孝顺戏码,她踩着高跟鞋到医院花园抽烟,他撑着黑色的伞,穿着一身病号服出现。

  “借根烟。”他浅笑着说。

  她白他一眼:“我虽然没什么道德底线,但给病人点烟这种事还是不会做的。”

  他伸手直接夺过她指间的香烟,咬住沾了口红的烟嘴,在迷蒙的烟雾里微微闭眼。

  “无妨的。抽不抽,都是死。”

  周沅在猛烈的日光中侧脸看他,问:“怎么,绝症?”

  “他让我活我就活,让我死我就死。这是什么症?”

  她嗤笑一声,答:“是软骨病。”

  但同样的,她心里很清楚,生在顶豪之家,不是天堂就是地狱。如果不幸有几个怎么都追赶不上的兄弟姐妹,在父母这把庇护伞倒下之后,生死富贵就是握在别人手里。

  而萧晴明说,他的出生无非是父亲为了争夺继承权所精心编造的局。他的使命在出生那一刻便已经完成,剩余的,生老病死,父亲说,那都是他萧晴明的命。

  他父亲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能替他在遗嘱里多分一份股权的工具。

  而这恰恰也是如今的周沅所费心追求的。

  她的思绪千回万转,心计定音时,她问他:“你不介意吗?”

  “如今的事已经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温柔而清澈,纯净如暖春的泉水,说,“但谢谢你这样问。”

  因为,哪怕是最应该在乎他是否介意的人,都从未这样问过他。

  “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可介意的。”萧晴明说。

  周沅心里有什么已经凝聚成型,她望着身侧清瘦的男人,微笑着说:“不介意就好。”说罢,踮脚吻了上去。

  萧晴明。

  这样一个光是启唇念出声,就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暖色日光的名字,它的主人却终生都生长在金钱权势堆砌的暗夜当中,何其嘲讽。

  但是,你来了。

  带着救赎与宽恕,只是一个吻,我便忘却了所有时间的荒芜。

  爱意如藤蔓般疯长。

  (4)

  周沅怀孕四个月时,萧晴明已经是纽约某私人医院高级病房的长住客,也是她无数绯闻男友中,赫赫有名的存在。

  不得不说,她周沅真是天生的操盘手。数月前还在继承权争夺战中处于下风,眼下已经通过炒作私生活成为国内最具话题性的富二代之一,放眼整个周氏,没有任何人能比她更有公众影响力。

  俗话说,黑红也等于红。对于女人,周沅深谙其道。

  那天,她照常飞过去看他。

  暮色悠远,萧晴明站在病房阳台上作画,古典主义的轮廓之下,色块昏暗而压抑,那种她只在顶级的博物馆里才见得到的画作。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发掘他的艺术天分,现存所有艺术门类,从乐器到摄影到绘画,那些她丝毫没有天分的事,却没有一件是他不擅长的。

  于是周沅当即就决定了,像决定晚餐究竟需不需要甜品一样。她说:“就你了。”

  萧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侧脸看她,问:“什么?”

  “我孩子的爸爸。”

  他首先并不是惊讶,因为这压根儿不是周沅对他说过的最疯的话。他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开什么玩笑?”

  “我从来不拿孩子开玩笑。”

  “周沅,”他放下画笔,一板一眼地教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直接说‘我喜欢你’。”

  “我要是不说呢?”

  “我可以等。”

  周沅没答这句话,沉吟片刻,突然又问:“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萧晴明怔了怔,有些不解,但看她眼神相当坚定,就知道这是个他不回答她绝不会罢休的问题。

  “我会希望是个男孩儿。他能代替我保护你,心疼你,在你步履蹒跚的时候,还能背你回家。”他浅浅地笑着,他爱她爱出半条命去了,除了她,对他来说,世界上再没其他女人。但与此同时他又非常清楚,自己是绝对无法成为那个陪她共度余生的男人的。

  “你可想好了,我只生一个。”

  萧晴明想,她果然在开玩笑,便配合她,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再经历你我经历过的继承权争夺。我会亲手得到一切,然后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萧晴明柔柔地笑,眼神很暖,那种当她在闹却还是被她感动的温柔。他俯身轻轻吻她,说:“好,都听你的。”

  (5)

  周沅就是这样决定成为一个母亲的。

  她会借由腹中周氏长孙的出生一步步得到整个周氏,她会借由资本的魔法操纵权势的触手,她会将所有阻碍她高升的杂草拔除,她会把所有世人眼中不该由女孩拥有的一切都拿到手中。

  她会成为周氏集团第一位女继承人,成为人中翘楚、先驱人物,所有光环的聚集地。

  而不是任何一个男人的附属。

  至于萧晴明,她看得很清楚,他一生都只能生活在家族的乱斗之中,甚至很有可能会因为身上的恶疾年纪轻轻就死去,除了一个贵公子的头衔,其余什么都无法拥有,更遑论为她和孩子贡献什么。

  因此她也不打算让他拥有什么,无论是她,还是她腹中的孩子。

  他说过的,他不介意。

  (6)

  周怀若半岁时才见到父亲,这是真的。

  但周沅没有对他说任何绝情的话。面对一个光是呼吸都要依赖仪器的人,她又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

  周沅安静地走进病房,萧晴明还在沉睡。她抱着这一刻出奇乖巧的孩子,站到病房阳台上遥望黄昏中的曼哈顿,光影在各座大厦身上诡异且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她预感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快门的响声将她唤回,原本面白如纸的男人不知何时起了身,举着一部小巧的口袋相机,氧气罩下的脸正漾着湖水般清澈的笑意。

  她才明白,原来世上真的有回光返照这回事。

  萧晴明对她说谢谢,说身为前男友还这样贸然找她来做什么临终关怀,不知道孩子的父亲会不会介意。

  她看着他,用那种只有他而没有想起任何人的眼神。她轻笑一声,说:“显然他是不介意的。”

  萧晴明想抱抱周怀若,但无奈身上管子太多,也实在没有力气。

  周沅就这样陪他坐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坠下,黑夜浓重得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压垮。

  “沅沅,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有她在,你以后再也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那个拥有太阳一般名字的男人,死在夜幕初降的他乡里。

  番外二 宇宙仅由你一人组成

  (1)

  有了庄鹤鸣的成功引流,周怀若的事业再次得到巨大推力,堪称一飞冲天。大大小小各种拍片把行程全部约满,她忙成一个小陀螺。

  难得空闲的周末,原本说好是约会日,结果刚睡醒香舍就来了客人。

  庄鹤鸣急急下楼去处理,周怀若慵懒地起身冲了个澡,发现消息列表里也堆积了不少紧急工作。

  无奈,两人只得各自忙碌起来。

  庄老板再回到楼上时,看到她正跪坐在沙发旁边敲电脑,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安抚了她满是歉意的眼神,他走到她身边,拿了个抱枕让她垫着,怕她膝盖磨破。

  周怀若在那修不完的图片海洋中抬头,委屈地朝他撇嘴。

  庄鹤鸣被她逗笑,低下去吻了吻她噘起的小嘴,柔声哄道:“好了,不着急。我又跑不了。”

  周怀若哪里是怕他跑了,是怕自己一忙起来,又冷落了他,让他受委屈。她说:“要不你再去休息一下?睡个回笼觉?”

  庄鹤鸣眼神很软,说:“你不用顾虑我休不休息,只需要考虑想不想我陪你。”语毕,盘腿坐到她斜后方,随手摸起茶几上那本他还没看完的书。

  周怀若问他:“我想,你就陪着吗?”

  “当然。”

  “多久都陪?”

  “多久都陪。”

  周怀若笑着靠进他怀里,又暖又宽阔的人肉靠背。

  世间有太多美好的事情,比如久别重逢,比如有惊无险,比如失而复得,比如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却都不如,陪着你。

  (2)

  周怀若二十六岁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她拍了人生第一刊杂志封面,是为西班牙某时尚艺术杂志的中文版创刊号掌镜,模特是时下当红的男演员。那组作品在圈内广受好评,她新生代女摄影师的势头锐不可当。又比如,她用六位数密码保护着的个人存款也终于突破了六位数,再比如,她结婚了。

  细说起来,后面二者密不可分。六位数的存款在日日攀升的房价面前宛如杯水车薪,开独立工作室的梦想也因此始终有些可望而不可即。周怀若二十六岁的最后一天,约了庄鹤鸣在棚里碰面,打算收工后和他一块儿去看可租作工作室的房子。

  庄鹤鸣如约而至,远远就看到正在棚里拍片的周怀若。

  一袭干练利落的纯黑长裙,裙摆处的开衩设计完美勾勒出身材曲线,举起相机时是浑然天成的自信沉着,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他不自觉地翘起嘴角。这样美好的人,是他的。

  还没得意几秒,有两个女生提着饮料经过他,他听到她们议论:

  “天天拍男模男演员,真的羡慕死了。”

  “但我听说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是啊,但不是还没结婚吗?再说了,男朋友会老的,嫩模可是层出不穷。”

  “搞得我都想转行当摄影师了……”

  两个女生你来我往地小声谈论着,一同踏进周怀若所在的摄影棚。正巧周怀若拍完一组,她收回镜头,福至心灵般一回首,恰巧看向庄鹤鸣所在的方向。

  那一刹那,两人视线相接,她仿佛看到世间最为美好的风景,春风融化冰河般的温暖,夏日暖阳初见般的悸动。

  庄鹤鸣走向她,周怀若大大方方地牵起他的手,对在场人员说道:“介绍一下,庄鹤鸣,我的未婚夫。”

  她笑眯眯地举起那只牵着他也戴着他送的订婚戒的手,毫不掩饰地骄傲幸福。在众人一片带着善意的起哄声中,庄鹤鸣补充道:“很快就会成为合法丈夫那种。”

  周怀若蒙了:“啊?”

  “我们结婚,就今天吧,我一分钟都不想等了。”

  周怀若怔忪三秒,对一个从懂事开始就游走在交际场的人精来说,这三秒停顿所代表的震撼不言而喻。然后,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将场面圆了回来,笑眯眯地道:“可以呀。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愿意嫁给你。”

  庄鹤鸣看着她,唇边慢慢浮起温柔的笑痕。

  他听到了,这个他梦寐以求的答案。

  (3)

  言出必行如庄老板,在周怀若收工后当真直接驱车到了民政局门前。

  周怀若看看窗外,又看看正在车内翻找着什么的庄鹤鸣,问:“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的动作微微一滞,完全停下,望向她的眼神深不可测。

  庄鹤鸣说:“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慎重思考的,绝对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兴起。如果你需要,可以录音,我愿意为我说的每一个字承担法律责任。”

  周怀若这下是实打实地吓到了,他甚少拿法律说事,这回居然直接说愿意承担法律责任,可见事情之严重性。她看着他正色直言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也严肃起来,挺直腰杆,坐正。

  她说:“好,你说。”

  庄鹤鸣从翻出来的文件袋中抽出一个小本,递给她:“首先,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周怀若接过,一眼看到封面上赫然印着的“房屋租赁合同”六个大字。

  庄鹤鸣说:“我会把香舍一楼分成两半,将另一半划给你做摄影工作室。送给你也好,租给你也罢,租金那点小事,你来决定。”

  周怀若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他深知她不会平白收下,便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租是什么形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和现在一样,不收押金,但租赁期限必须是六十年。如果你半途违约,我说不定会收你巨额违约金。”

  她有点后知后觉地问道:“要付这么久吗?”

  庄鹤鸣笃定地点头,不容置喙:“对,并且只能逐月支付,不提供全款服务。”

  “可如果我活不了六十年那么久呢?”

  他给她看文件袋里整齐叠放的户口本等证件,笑道:“那你可以选择成为庄太太,将那整栋房子变成我们的共同财产。”

  周怀若的理智彻底出走了,她呆在原地,忘了点头,也忘了摇头。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交到你手中了,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方案,我都会爱你,并且自始至终地陪在你身边。婚姻对我来说,讲到本质,无非是财产的保护法之一,它不值得我期待。但是,你值得。”

  庄鹤鸣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胸口涌动的热血。语速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十分笃定,他说:“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一楼是我们日常工作的地方,但只要踏上楼梯,走进客厅,我们就忘掉工作的琐碎,回到属于我们的生活里。我们可以一起养几只猫,可能会生小孩,也可能不会,这都听你的。你说过你喜欢冬天的壁炉,我会把我卧室的书架移出来,为你装一个。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关掉所有的灯,一起在壁炉前烤火、看书、喝热茶,当作一次约会。我们会每天一起醒来,你给我做早餐,我在夜里为你点一盏灯,无论风雨都去接你回家。你跟我说工作很累的时候,我会吻你,然后问你,那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这些日子本来稀疏平常,但如果有你参与其中,我就会觉得充满期待。我希望你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好的,不好的,但能带给我这种感觉的,唯独你一个。”

  这是他花了无数个夜晚斟酌出来的对白,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发自肺腑的情话。

  “周怀若,和我结婚吧。我想成为你的合法丈夫,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了。”

  周怀若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完庄鹤鸣的话,忽然想起某个周末他们一起在客厅里,她坐在沙发前修片,他坐在她身后,一边给她当人肉靠枕,一边安静地看书。这样互相陪伴的时候,哪怕都在忙碌,空气里也流淌着温柔和爱。

  她突然意识到,在往后漫长的余生里,她将拥有无数个这样美好的瞬间,就是当她深深爱着他、当她也需要被爱的时候,他就在那里,同样专一且真诚地爱她,彼此都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倾尽所有。

  她笑起来,从莹然如泪的目光中流出温柔和坚定,问他:“我在棚里回答的那句话,你没有当真吗?”

  庄鹤鸣愣了片刻,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是真的。”

  “那我再说一遍。如果你需要,可以录音,我愿意为我说的每一个字承担法律责任。”她故意学他刚才那种严肃的腔调,然后,庄重地、坚定地望进庄鹤鸣的眼睛。

  深邃的、剔透的、温柔的,她的爱人的眼。

  她说:“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愿意嫁给你。我曾说我害怕肤浅的生活,宁愿坠入深渊,但是遇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他的存在就是我生活的最深的意义。”

  她在他的吻中闭上眼睛,窗外成群的候鸟缓慢地朝北方飞去。

  何其有幸,在如此漫长而又短促的年岁中,所有爱意如约而至。

  —全文完—

后记

  现在是盛夏子夜,漫长岁月中某一天的最开始,我写完了这本书。

  这个故事中最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人物,是周怀若,为她我费尽心思,甚至取名都花去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我对她的期望,正如书中庄鹤鸣的形容那样,理应是一位“披甲奋战的屠龙少女”。一腔孤勇与不服输的信念是她的宝剑,砍下的是名为偏见的恶龙的头颅。她不需要任何人拯救,因为她自己就可以拯救自己。

  我最爱这样的人物,也正是这样的人物才会拥有书中那样美好的爱情。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得证,即当我们拥有足够的爱和安全感时,我们有机会看到,并且成为最好的自己。

  这是我认为“爱情”之所以称得上“美好”二字的原因。爱让人变得温柔与勇敢,我们可以从一份美好的喜欢里得到力量和快乐,无论这份喜欢是他人对我,还是我对他人。周怀若和庄鹤鸣,一个从天堂坠落,一个从地狱爬出,相遇人间,互相救赎。因此八年前的错过都不能称之为遗憾,所有失之交臂的时光都成为最后美好结局的黏合剂。缘分是需要努力的没有错,但在天各一方的时候各自前行,也不失为另一种相互靠近。

  所以,希望捧到这本书的你,现下也无须彷徨。生命中有太多美好都需要等待,每一个人物也都有他应有的出场时间。待他如约而至,你会发觉从前所有孑然一身的等候,全都那么值得。

  这个故事,就先讲到这里了。我常觉得,无论是看书还是写书,最好的结果都不只是坚持到了最后一页,而是书中的人物都真正地在你心里鲜活了起来、行动了起来。在那时,每个人物都会在你心里的某个时空里继续存活下去,那么书本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就不再重要了,因为任何故事都是没有终点的,人物不会因为故事结局而消失掉,爱也一样。

  一本书就是一个时空,每个时空相互平行而又彼此衔接,组成独属我们的小小宇宙。

  那么,亲爱的你,我们下一个时空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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