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入罗帷 作者:龚心文
文案:
魔道大佬穆雪,熬过千难万难,飞升之际依旧被天雷给劈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重生成正道弟子。
正道的师兄们不打孩子,师姐们也不在饭菜里下毒,师父还真肯教导徒弟。
穆雪泪流满面,决定改邪归正一心向道。
师姐:“你知道如今魔道第一人是谁吗?”
穆雪:“哪位?”
师姐:“岑千山,魔道第一大佬,掀起腥风血雨只为了用禁咒复活他死去多年的大魔头师父……魔道就是魔道,搞师徒恋都这么惊天动地。”
穆雪:d(?д??)
谁?当年那个被她从奴隶场捡回来的小徒弟,小山?
穆·大魔头·雪发誓,她绝对没有和自己十项全能的乖巧前徒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
第1章
《送君入罗帷》
by 龚心文
严冬时节,天空纷纷扬扬飘落着大雪。
浮罔城内,高耸的城墙,峥嵘的石雕上均覆着厚厚的白雪。放眼所见混沌间不分天地,乾坤内一片银白。
“主人,你在看什么?”在城池的高处,有些僵硬的说话声伴随着古怪的咔呲声响起。
那是一只小小的傀儡,随着下颚的张合,有了年头的关节发出不太灵活的响声。如今的浮罔城内,已经很难看见这样老旧型号的傀儡,即便是最低阶的魔修也很少再愿意使用这样早已经被历史淘汰了的款式。
“看雪。”一个男人轻声回答。
披着厚重斗篷的男人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头顶、肩头担满细雪,便连那纤长的睫毛都沾染了银屑。纷乱的飞雪中那斗篷的灰影下露出半张苍白的面孔,倒是令人意外的年轻而俊美。
小小的傀儡百无聊赖地蹲在主人肩头,主人什么都好,只有喜欢这么个奇怪的癖好令它难以理解。
在他们的脚下,是昏暗而无序的浮罔城,魔修汇聚之都。
这是个寒冷的城市,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一年中大多数时日不是雨雪就是阴天。它不明白这样看了无数次的单调的雪景,还能有什么地方值得主人经年累月地凝望。
第2章
以因缘……俱灭故,
心相皆尽……名得涅盘,
成自然业。
半睡半醒间,穆雪的耳边一直传来隐隐约约的梵音,那声音似极远又极近,时而细微,时而浩荡,在耳边吟唱个不休。
穆雪有些不安地翻了个身,自己明明是个魔修,为什么能听见这样的佛门音律。
她想要醒来,眼皮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无论怎么也无法从梦寐中挣脱。外面的世界光明而舒适,有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虽然是在梦里,她却清晰地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
“小雪,此术名为无限化生轮转秘法,乃窥天道之隙漏所成无上妙法,可护你转世轮回,元神清明,百世无忧。唯有一点,万万不可泄与他人知晓,否则……”
“否则怎么样?”穆雪迷迷糊糊地问道。
母亲却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穆雪睁开了眼睛,
她仰卧在晒干的茅草堆上,眼前的天空碧蓝如水,午后骄阳在蓝天上晕开一圈圈光影,毫不吝啬地把她珍贵的温暖和光明播撒向大地。
穆雪愣愣看了半晌,从恍惚中清醒。
这里早已不是雪雨交加的浮罔城,而是一个凡人聚居的普通小镇。镇上阳光普照,生活安逸,天空总是宁静而美丽,不像她死前那般劫云狰狞,雷电凶狠。
她不由又回想起自己渡劫失败的那一日,那时候天空中劫云密布,令人胆战心惊的紫色闪电,携鬼神之威,无休无止地从天而降,誓要将她从天地间彻底抹去方才罢休。
肉身烧毁的痛苦,元神溃散的绝望,这样的恐怖至今还深深刻在穆雪的记忆深处。
她死后浮浮沉沉不知道多少年,终于遁入轮回,投生到了道修所在的世界。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浮罔城那位炼器之术大成的金丹期魔修,不过是一位毫无修为的六岁女童罢了。
穆雪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一道只有她本人能够察觉的密宗法印。在年幼的时期,她的母亲为她加持了这道“无限化身轮转秘法”。此秘法加身,能护所持者轮回转生之后,依旧元神清明,记忆不失,以助其再入修途,追寻大道。
修真之路千难万险,有了这道法印护身,此后便不畏生死大限,一心修行,当真是所有修行者求之不得的无上秘法。
唯一的忌讳不过是此法为天道所不容,得之者绝不能将此法之秘泄于人世罢了。
当然事关自己修真大道,性命攸关之所在,本就不可能会有人愿意泄露半分。
穆雪按在胸口的指腹微微一顿。
既是如此,母亲又为什么将此法决告诉给自己了呢?
上辈子,穆雪的母亲在她幼年时期便已陨落,以至于她对于母亲的记忆十分模糊。母亲朦胧的影子和梦中的几句话语,还是在历劫重生之后才骤然在她的脑海中复苏的。
虽然十分感激自己的母亲,但穆雪这位在浮罔城长大的纯正魔修,其实并不清楚母亲这个词的真正意义,也不太能够理解大家时常提起的天伦之乐、血脉至亲是何种滋味。
她一生专注修行,痴迷于化物炼器之术,对她来说什么血脉亲情,男欢女爱都不足为道。
证道之路上,唯有修行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若一朝修得圆满,便可乘飞龙,驾紫雾,遨游太虚,自在无拘。人间又有哪一种快乐能与之比拟呢?若非如此,这世间为么有那些杀妻证道,以血入境的极端之人不断出现。
譬如她自己,不论生前如何,如今一夕身死,多年苦修便如水月消融。曾经的寥寥几位朋友,只怕早已忘却了世间还有过穆雪这个人存在。
回想起来,或许也只有当年那随手捡回来的小徒弟岑千山,还能偶尔想起自己这位曾经的师父。
往昔的记忆,如飞鸟掠过心湖,唤起了穆雪内心的一丝感怀。
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徒弟,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不过以小山聪慧机敏,再加上自己渡劫前特意留下的东西,应该混得还不错才对,当是不用自己再为他操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家伙现在总该长高了吧?
想这些干什么?或许即便是小山也都不再记得自己了。
六岁的小穆雪老气横秋地在草垛上叹息了一声,拍拍身上的枯草,站起身来。
“小妹在这里做甚?倒叫我一阵好找。今日是上元节,母亲喊你早些家去,还得到城里接仙缘呢。”
草垛下站着穆雪的兄长大柱,肌肤黝黑的农家少年额头微微带汗,向着自己年幼的妹妹伸出双臂,把她从草垛上抱了下来。
三年一度的上元节灯会是这里最为重要的节庆活动,所有的大型城镇都会举办盛大的游灯祭祀活动。
只因在这一日归源宗门的仙长将会降临城头,为百姓赐福,并挑选有仙缘的弟子接入仙门修行。
尽管上万的孩童中,被选中者不过数人,可以说机会渺茫。
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能够远远见一眼修仙者的玄妙术法,沾上那么一点仙家福气,也已经是比过年还要令人振奋的事了。
若是家里哪个小子丫头,撞大运被选上了,那真真是祖坟冒了青烟,此后全家人都将享受倍受尊崇的生活,便是整个家族因此而兴旺起来也是有的。
因而周边十里八乡,不计远近,但凡家里有六到十三岁的孩童,到了这一天必定将孩子收拾得齐齐整整,选一名家人带着到指定的位置赶这“接仙缘”的法会。
此时的穆雪也被家人一通收拾,站在屋门外等着她的长兄大柱。
她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袄子,一头乌发梳了两个油亮的小髻,别无装点,显得青丝衬雪腮,杏眼起鳞波,十分灵动可人,素衣简装也难掩这份钟灵毓秀。
家里家境贫寒,即便是这样盛大的节庆日,一件没有打补丁的旧棉袄,也已经是家里能提供给她最体面的衣服了。穆雪心不在此,倒也并不以此为意。
隔壁邻家的栅栏吱呀一声推开,比穆雪大两岁的春花推门出来,穿着簇新碎花红袄子的邻居小姑娘上下打量穆雪那一身褐色的土布棉衣,心底油然升起一股自得之意,扯着自己鲜亮的袄子显摆。
“今日要去接仙缘,可是要和神仙见面的,你家就给你穿这身,也太不讲究了。到了那可别说和我认识啊。”
白白净净的小穆雪看了一眼对面小妞那一脸欠扁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脸晒那么黑,衣服穿得再红又有什么用,只怕天色一暗神仙都看不见你的脸。”
平日里上山下水,猴成一身黑皮的春花被穆雪一句话噎住了,她指着穆雪,憋了半天憋不出互怼的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样就哭了?
这瓜娃子战斗力也太差了。
穆雪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终究怪这里的生活太过安逸。
且不提自己当年,就是徒弟小山以他那瘦瘦小小的身板,在浮罔城从街头打到街尾,回家也依旧笑嘻嘻的,一丝泪花儿都不会让你看见。
不揭开他的衣服,绝不会发现他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搞了一身的伤。
大柱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隔壁家“五大三粗”的春花,一脸眼泪鼻涕的指着自己“乖巧可人”的妹妹跺脚。
家里最小的这个妹妹生得白白净净,和雪团子一般,从小就格外懂事安静。可惜性子绵软了些,这不,被人吼了也只敢一脸无奈地看着。
大柱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恶狠狠道:“姚春花,你又欺负我家妹子做甚?”
第3章
穆雪居住的小镇离云溪城有十里地,往返的路上,有可供人乘坐的木牛车,价格不贵,三文钱坐一个人。
大柱往日在城里做工,日日是走惯了的,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钱。
但想到妹妹第一次出门,还不曾坐过牛车。他琢磨了半天,摸出三个大钱,交给车把式,把穆雪放在板车上,让她和那些去城里的娃子们坐在一起。自己只跟在车后头走。
车是普通的木板车,拉车的牛却不是平常的牛,而是一匹能够自行走动的木牛。
木制的身躯,铁打的四蹄,牛屁股上刻了一道十分粗犷的法阵。
这是十分简易的法器,对于修仙者几乎毫无用处。
但对于凡人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了。木牛不用吃草也不用休息,只要简单操作,便能迈着机械的步子吭哧吭哧地走着,速度虽不快,却胜在负重量大,并且十分稳定持久。可以大大改善许多人的生活。
穆雪前世,沉迷于化物炼器之术,专精此道。后以术入道,成为浮罔城内最有名望的炼器宗师。
这一回是她第一次看见道修的法器,即便是这么简易的的低阶用具,也免不了让她心中欢喜。她坐在车头,兴致勃勃地打量木牛,细细看过牛身上的铆钉,合缝,铁蹄等每一处细节。
最终忍不住探出小手,在那个刀刻的简易阵图上轻轻摸了半晌。法阵上灵气流转,指腹的肌肤传来一种熟悉的微微刺痛感。
此法器看似朴素,但这样的技术显然是经历过了时间的洗礼,多番改进,才能这般的化繁为简,大巧若拙,以至于凡人都能够轻易操作使用。
看来这里的炼器水平,并不低于我们魔灵界啊。穆雪在心中点点头。
魔修所在的魔灵界和道修所在的仙灵界互为两个独立的世界,只有少数高阶传送法阵,能够在短时间内勾连两界,
从前穆雪对道修世界的了解,多来源于魔修之间对口口相传胡乱揣测和一些不太靠谱的文书记录。如今终于要真正接触到传说中的道修世界,她心里也免不了暗暗兴奋。
穆雪这里正在高兴,一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春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你……你一直摸牛屁股干什么?”春花努力压低声音,“快把手收回来,给人见着,也太丢人了,你连木牛都没有坐过的吗?”
穆雪一本正经地收回手:“不是的,我听别人说,接仙缘之前摸一摸牛屁股上的图案,能够沾染仙气,容易被选中。”
“有这样的说法?真,真的吗?”
春花迟疑别扭了许久,终究没好意思当着一车小伙伴的面,伸手去摸那摇摇晃晃的木牛屁股。
此刻的穆雪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因她这么一句玩笑话,在不久之后,接仙缘之前必须摸牛屁股的习惯,迅速地风靡开来,后世逐渐固定为了当地的一种习俗。
便是眼前的这只木牛,后来都被戴上红花,供在碧云城的城门口,以便百姓出入之时顺手摸一摸,沾染仙气。
到了云溪城,下车入得城来,但见道路两侧雕梁画栋中天而起,凤阁龙楼九重金玉。
抬头看去傍晚的天空在气势恢宏的建筑中,只剩很小得一块。
高耸的望楼之间,有拱桥形的连阙浮动升降,运送人流。五彩连珠的琉璃彩灯妆点在一块块古朴的招牌四周,交汇出梦幻般的繁华景象。
简化了的法器仙术,渗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使得这里的生活看起来分外繁华而精致。
大柱拉着穆雪的手,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城内走。
宽阔道路中央,是花灯游街的队伍。
空中鼓乐齐鸣,金花漫天,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打头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木雕的龙头双目圆睁,射出凝而不散的两道黄光,遥照前路。龙嘴缓慢开合,不时发出悠远而震慑人心的龙吟。
舞龙之后,跟着一群高大的木质人偶,彩衣鲜艳,旌旗烈烈,那些比例失调的巨大脑袋一脸喜庆,一个个摇摇晃晃自动前行。
“妹妹快看,是木头人。”柱子指给穆雪看。
这在我们那,叫做傀儡,穆雪在心里说。
从前她可是制作机关傀儡的好手。由她制作的傀儡,不仅能够和真人一样聊天说话,更能在战斗之时成为辅助主人的一大战力。
穆雪抬眼遥望,夜色中漫天彩纸纷飞,碧树银台,霓灯浮阙。
这里和魔灵界真的很不一样啊。
在魔灵界的城墙高耸坚固,遍布防御法阵和压阵的狰狞石雕,居民的住宅大多结实低矮,大半沉在地底。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妖兽魔物袭击人类城池。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精致奢华,又好不设防的城镇。
在个世界也没有宗门的传统,若是实在需要徒弟打打下手,大多数魔修会选择去人口市场采买。那里买回来的徒弟都附有一张身契,上面写着:生死病亡,各由天命。四方生理,皆凭师父处置。
人群的喧哗声打断了穆雪的回忆。
游行的队伍中,一辆数层楼高的大型花车缓缓移动过来,花车上唢呐细鸣,唱腔圆润,正演着一出驱魔除妖的大戏。一角描画眉目,着流风袍,持金阙剑,扮的是斩妖除魔的仙人。一角戴鬼面,佩犄角,着诡异黑袍,扮得是那阴森可怖的魔修。
只见那仙者亮出金光闪闪的法器,黑袍魔修便大叫一声“我命休也!”倒下地去。
围观的群众齐声喝起好来。
白衣仙人戏袍一翻,手上高高举起一个戴着鬼面的头颅。
人群更加兴奋,喝彩声连连。
大柱激动地把穆雪抱起来:“妹妹快看,那可恶的魔修被仙人杀死了。”
穆雪:“……”
那只是演戏,大哥你还不知道吧,你抱在怀里的这位,才是地地道道的纯正魔修。
穆雪看着那花车上被高高举起的魔修脑袋。心中再一次反复提醒自己,行事万万谨慎小心,绝不能泄露自己是魔修的秘密。
上辈子她苦修多年,最终止步金丹,死状凄惨。重生以后,穆雪反复思索,找不出更好的修行法门。于是拿定主意,这一世且先不修魔,想办法混入道修的宗门,尝试修习道家丹道秘术看一看能否有所突破。
为了这个目标,出生至今六年,她空有魔道修行法决,宁可忍着不修习半分。就是怕进入宗门之后,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隆重的花车游街接近尾声之时,前方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沸腾起来。
穆雪举目望去,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年轻男子,那人罗衣游履,素手乌髻,衣着朴素,甚至还没戏台上那位扮演者仙气飘飘。
“哎呀,这么多人啊。”
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看着脚下乌压压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就开始了哈。”
说话间他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解开束口,托在掌心。一只点金色的光芒慢慢爬出囊袋边缘,那是一只金色蝴蝶,蝴蝶在男子的掌心舒展蝶翼,翩然而起。
鼓乐声停歇,人声也渐渐消弭,便是吵闹的孩童都忍不住闭紧了嘴巴,屏息凝视着夜色中的这一点金芒。
那蝴蝶先是一只,接着飞出了第二只,第三只……最后点点金辉骤现,城头之上金光四散,万千金蝶从城头飞下,落向每一位孩子的手中。
有孩子好奇地举臂去抓,那金色的小蝴蝶明明被紧紧握在手心,却顷刻溃散开来,化为点点细碎的金芒,从指缝中溜出,萦绕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这漂亮的景象,甚至发出咯咯的笑声来。然而陪伴他们前来的家人,却难免失落地叹了口气。
没能抓住,也就意味着没被选上。自家的孩子没有这份仙缘。
一只小小的金色蝴蝶,翩翩落在穆雪的眼前,穆雪骈两指,一下夹住了蝴蝶的翅膀。
金箔蝶翼,鳞粉流光,纤足彩须。
穆雪睁大了眼睛。
这是栩目蝶,在魔灵界是十分少见的物种。
穆雪曾经为了得到一只栩目蝶耗费了大量精力。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里栩目蝶的数量竟然多到可以大量用来遴选弟子的程度。
那被夹在穆雪两指间的蝴蝶不慌不忙地搓动虫足,彩色的触角上流转起了异色的光泽。
糟糕,大意了。
穆雪心道一声不妙,她忘记了栩目蝶最基本的一种能力。想要松手,然而似乎已经晚了。
周边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极为安静。兄长不见了,花车不见了,
四面黑沉沉的,混沌一片,
眼前只看见自己小小的手指,和指间那一片薄薄的蝶翼。
这样的景象曾经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是谁的手曾经这样夹着栩目蝶,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世界慢慢又从混沌开始变得明亮,人声喧哗而嘈杂,地面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各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穆雪站在明亮的世界里,有些呆滞。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这时候一只金色的蝴蝶慢悠悠地从她的眼前翩翩然飞过。
对了,我叫穆雪,是一名魔修,已经到了金丹期,这里是浮罔城。
混沌的大脑终于渐渐变得清晰。
数日前,身为炼器师的她打听到了栩目蝶的消息,几经周折,终于在刚刚把那只不太好买的蝴蝶弄到了手。可是因为太过兴奋,却不慎让它从容器中飞走了。
我这是怎么了?还在这里发愣,得快一点追上去才对。
穆雪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运起法器向着那一点金芒追去。
第4章
栩目蝶,是一种难以用神识捕捉的物种。
它的鳞粉,有致幻,惑人心神,探索人心本源等多种奇特的功效。但不加提炼的鳞粉只对炼气期修士和普通凡人有效。
自己早已过了金丹期,今日怎么也差点着了道?穆雪心中有些疑惑。
眼前是浮罔城最大的交易市场,货街。
高低数层的凌乱街区中卖什么的都有。卖材料的有之,卖神兵利器的有之,出售法宝符箓傀儡的也比比皆是,更有买卖人口者,交易灵兽者,不一而足。
那些胡乱搭盖的各类囚笼窝棚,使得道路更加曲折拥挤,栩目蝶金色的光芒几个突闪,拐进了一个巷子,在一道小小的铁窗前闪动了一下,不见了。
这里是人口买卖的区域,那些自愿或是被迫卖身为奴的人被关押在一间间昏暗的石屋里,如同商品一样等待着自己被出售。
丢了栩目蝶的穆雪且顾不了那么多,她弯腰凑进那扇低矮的铁窗,忍着刺鼻的气味,向屋内看去。
石质的矮房内坐着二三十个人卖身为奴的人。这里没有别的出口,蝴蝶显然在其中一人的手中。
“请问,有没有人看到一只金色的蝴蝶?它从这个窗子里飞进去了。”
昏暗的角落里,数十道不善的目光看过来。
那些目光带着麻木,憎恨和厌恶等等不善的情绪。
回答她的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栩目蝶的价格虽不算昂贵,但为了得到这只很少在市场出现的蝴蝶,穆雪耗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她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
于是她温声细语地请求那些奴隶:“那是栩目蝶,对大部分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我正好需要,能不能还给我,拜托了。”
“可以付报酬,想要可以商量,绝不反悔。”
昏暗里传来一声嗤笑,墙角处阴影里一个眼窝深陷的男人呸了一口浓痰。
“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其它指望。灵石,没地方花。吃的也不想要。唯一想的……嘿嘿。”
男人看着铁窗外的那半张笑盈盈的芙蓉面,慢慢站了起来,十分露骨地笑了两声,
“姑娘你再凑近些,你要的蝴蝶就还给你。”
穆雪安安静静站在窗边,等着那个男人自己过来,脸上温和的笑容甚至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只是不喜欢惹事,并不代表好欺负。
她的好友阮红莲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小雪你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一点脾气没有,其实切开一看全是黑的。”
穆雪不以为意:“咱们这些从小在浮罔城长大的,又有哪一个能够不沾点黑的,真正的白莲花早埋到土里去了。”
猥琐的男人还来不及走上前。
一只手从石屋内探出矮窗,那手消瘦,苍白,伤痕累累,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还是属于少年人的手。只是那食指和中指间轻轻夹着一只金色的蝴蝶。
手举在穆雪的面前,手的主人却隐没在墙内的阴影里,穆雪甚至看不见他的面孔。
“拿走。”声音很冷淡,带着属于男孩的独特嗓音,
穆雪愣了愣,小心接过蝴蝶,“谢谢你,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吗?”
“不需要,离开吧。”语气里带着一种厌倦和疲惫。
穆雪等了片刻,窗口内一片寂静,窗内的人显然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
直到走出了很远,穆雪放出神识感知那牢笼中的一切。
一个男人拽起了一个少年的衣领,
“臭小子活腻歪了,敢坏老子的好事。”
“我不是坏你的事,其实我是救了你。”
“你或许还没发现吧,那不是普通人,她是修士,甚至还是一位炼器师。”
“胡……胡说,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自己找死,不要带累了我们所有人。”
看起来不用担心了,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数日之后,
穆雪和好友阮红莲并肩走在货街的街道上,她刚刚把自己最新炼制的法器卖给海家的当家,挣了不菲的一笔收入,心情十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