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低徊的风在林间掠过,让他的额际一片冰凉。这声突然的低吟,竟骇住了他的胆气,让他重新四下打量,断续地道:“你……你快出来!我……不怕你的!”

其实他的脑海里并不是没生出过别的想法:夜里弹琴的书生,多半要遇上艳冶的妖精。何况在这样的深林中,月光这般轻幽,他也还算文弱俊朗。旧书里常这样写。

可是他的琴断了,这让他怎么也提不起绮丽的念头。他的手暗暗捏成拳,牙咬得紧紧的,只等那暗处的精灵现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秋虫的低鸣和草叶的哗响阵阵传入他竖起的耳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也不知是因为阴凉的夜风还是那双隐在暗处的眼睛,他的寒毛根根竖起。身上的热汗被冷汗替代,不断涌上的惧意,让他恨不能抱一团,缩成一个点,像一颗不可被捉摸的尘埃那般无形无影地遁去。

他腾地站起来,抱着断琴壮着胆子喊道:“只敢躲在暗处吓唬人,算什么好汉!”

没有回应。

可他知道,那东西就在近旁,每一个树后都可能是它藏匿的地方。他就像一条暴露在岸上的鱼,会成为任何路人的盘中餐。

一个黑影带着阴冷之气,乌云般地从他头顶飘过。黑色的裙边在风里拖出长长的尾线,就像墨笔正勾勒着梦的边缘。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把断琴搂得更紧了。

黑影在他的面前轻轻降落,连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就像一团雾笼上了地面,给了他一个深暗的背影。四野静得只剩野虫的鸣唱和他怦怦的心跳声。

“我……”黑影说了一个字,竟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饶是如此,这声响却比最深的噩梦还骇人,他不禁又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脑门,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你……你……”

她的肩头动了动,及地的黑发便也拂动起来,似乎想要回头,却又在犹豫:“你……摔着没有?”

“你你……别过来!”他几乎在大叫,怀里的断琴快被勒成四截。

“唉……”她叹了口气,“本不想吵扰你……只是一失神……便把你吓坏了。”终于停住了回头的势子。“我走了……”

她重新飘浮起来,升上林梢,飞上天空。他仰起头,看着她黑色的身影衬着明亮的月色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眼神原有的惊惧,渐渐被一片茫然替代。

她就是山鬼吗?何时会再来?

他的琴坏了,弦断有谁听呢?

 

【结尾】

我握住手里微温的青瓷杯,在轻妙的茶香里笑望着不期而至的树妖,说:“许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卷卷的头发,如今怎的全直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受了点内伤,所以头发直了,你信么?”树妖像从前一样,猫一般慵懒地蜷坐在柔软的藤椅中,淡淡光泽在一束在指尖绕玩的黑发上流动,让人想起在山涧缓流经年的溪水。

“我信。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我放下茶杯,望着窗外冷寥的月色,一丛幼嫩的枝叶在朦胧银辉里无声轻摆,“你若再晚来两个月,琉璃棠便开花了。天下间,唯一无色透明的花朵。美得很。”

“无色……”树妖笑了,眼角斜挑,似一朵桃花绽开,“许多年前,有人也为我种过一种花,一年一放,花开无色。这种花,名字便叫无色。”

“这个,跟你今天要讲的故事有关么?”我突然对她口里叫无色的花朵有了莫名的兴趣。

“今天不讲这个。”树妖从包里摸出一个海螺,放到桌上,说,“今天我要说的,是个跟海有关的故事。”

我拿起这个天生美丽图案的玩意儿,下意识把它凑到耳畔,绵长的海风声,悠扬而来。

“这个故事,是我在海边散步时,偶然想起的。”树妖把抱枕抓到怀里,烛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轻快跳跃,“也许,能换你两根金条。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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