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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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不配

作者:月下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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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上)

  薄薄硬硬的一张磁卡,握在掌心里久了,竟渐渐生出些潮湿的灼热来,童鹭咬了咬嘴唇,看着静坐在面前一直没有出声的云悦然,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却不知该如何打破眼前这可怕的沉默。

  “给我吧!”许久后,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在她眼前徐徐摊开,云悦然似乎下定了决心般的说,“给我吧,告诉他们,今晚讨论剧本,我会准时到。”

  “或许,”童鹭却激灵了一下,下意识的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掌心的这张卡片,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或许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或许这个角色不一定那么适合你,或许,我们还可以……”

  “是有很多或许,或许这部戏上不了,很快还会有下部戏肯用我;或许这个角色我演了也还是和现在一样,在观众面前连个脸熟也混不上,”云悦然苦笑出声,“可是我今年多大了?我还有多少年的青春能挥霍在这个或许上?这个角色我就这么放弃了,那下一个呢?如果还是这样我就还是拒绝吗?童童,我想清楚了,这个圈子总归是这样,钱、名气、成功,想要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这样的机会又有几个人能遇到?我不想放弃就总归要走这条路,那早点总比晚点强。”

  类似的话,事实上童鹭在来的路上曾经在脑海里反复的演练过,该怎么说得委婉动情,该怎么才能让云悦然不特别排斥……可是这些本来是她想劝服对方的可耻说辞,到如今说话的角色互换了,她却只觉得满心的无奈与愧疚。

  她想,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吧。

  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分开,看着云悦然裙裾翩翩的消失在电梯口,童鹭知道自己作为经纪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去蒙头大睡,然后天亮了,会是崭新的一天。她也好,云悦然也好,甚至是她们公司的老板傅轶钧,他们或许都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可以更接近各自的目标,可以过更富足的生活……可身体却仿佛自有意志,不由自主的将她带到了酒店大堂临窗一角的一个小小的咖啡吧。

  夜渐渐深沉,尽管落地窗外是城市里极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不过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去,整条街路上除了偶尔有一两台车经过外,最热闹的就只剩下两侧商场、写字楼体外不断变幻的霓虹灯。童鹭整个人蜷缩在大号的沙发上,有些入神的看着面前小几上一本摊开的杂志。

  酒店的这个咖啡吧通宵营业,不过这个时间,除了童鹭,不知为什么倒是没了其他客人,吧台后面,服务生悄悄打了几个盹后,探头看了看这个整个晚上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的女客人,没带行李,显然不是刚刚退房或准备入住的客人,年纪不大,沉默得一看就知道情绪低落,很像为情所困的模样……一年之中,这样在某个夜晚忽然无处可去的男男女女,她总要遇上几个,长夜漫漫,有人能聊两句,时间和落寞想来都会更容易打发吧?这样想着,她拿了一直温着的咖啡壶过去,俯身小声问道,“给您续杯吧?”

  “哦?谢谢。”童鹭惊了一下,胡乱的拨了拨额前许久没有打理长得长长的刘海儿,正想去拿杂志旁那早就冷掉的半杯咖啡,服务生已经将壶凑了过去快速倒满,然后视线无意中向旁边一扫,有些惊讶的感叹,“这人好帅?是明星吗,怎么好像没见演过什么剧集呢?难道是新出道的歌手?”

  “是本商业杂志,这个似乎是个商业新贵。”童鹭勉力的笑了笑,道了谢才捧起咖啡杯嘬了一口,没有放糖的温热咖啡苦中带着些重重的酸涩,倒和她的心情相似。

  “这么年轻的商业新贵?”服务生的视线一时几乎难以移开,“难得是还长得这么帅气,怪道整天有人说高富帅了,这可不就是吗?”

  “你在这里工作,这样的高富帅还不是常常见?”童鹭的视线也和服务生一起在彩页上印着的半身照片上停驻,她有心转开话题,心里却忍不住想到,盛云翔的五官其实单单拿出来并不特别出众,但是有些人就是这么会长,眉毛、鼻子、眼睛、嘴,凑合在一起,姿色就出来了,气场也出来了,让人看过一眼之后,就再难忘记。

  “我倒是想呢,可这里出入的,高、富、帅占上一头的笔笔皆是,三样俱全的,目前我只看过照片,还没见过活的。”服务生和童鹭年纪相仿,回过神来,仍旧是压得低低的声音,自己笑了下才感叹的说,“我有很多同事,在这里工作都是希望遇上个这样的,然后一辈子一劳永逸,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到头来——哎!所以说灰姑娘的童话都是骗人的,这样的男人,也只能在杂志上看看,过过眼瘾罢了,过日子还得找个门当户对、吃苦耐劳的才靠谱。”

  童鹭有些诧异的抬头,倒是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服务生,嘴角微动,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到底没能开口。

  ☆、序章(下)

  服务生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了傅轶钧,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型,但不能不承认他看人的眼光“歹毒”,初初相视,就说她外表看着还算聪明,但骨子里却笨得无药可救。就因为太笨吧,所以她才会爱上盛云翔,然后遍体鳞伤、无路可退。

  可是她认识盛云翔的时候,还并不知道后面这一切。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刚刚满十八岁的大女孩,第一次离开家来到这座大城市,新生报完到,她就赶着去看望在同一座城市另一所大学读书的姐姐童鸥。那是个周末,有一场为大一新生举办的盛大迎新舞会,童鸥是学生会的干部,早早就帮忙去了,她带着大包小包的家乡特产在寝室等了又等,最后还是被姐姐的同学拖去了舞会现场。

  几乎不用闭上眼,她都能清楚的想起那天舞会上的场景,食堂临时推开大部分桌椅,让出了大片贴着方方正正白色地砖的场地,节能灯的光落在地上,白生生一片,空气中还有挥之不去的有些油腻的菜味,可耳中回荡着的却是熟悉或陌生的悠扬乐曲,到处是说说笑笑的男男女女,带她来的那个姐姐被人叫走了,于是周围再没有认识的人,她只能安安静静的用眼神慢慢找寻童鸥的身影。

  说来也奇怪,她和童鸥不过相差两岁,但两个人无论性格还是外貌,却都不大相同。她羞涩内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同不熟悉的人交流,可是童鸥从小就人见人爱,长袖善舞。就好比这一刻,她穿着T恤搭八分牛仔裤平凡的被淹没在人群中,而童鸥却穿着漂亮的纱裙在场地的最中央与人翩翩起舞。

  那是童鹭第一次见到盛云翔,他与童鸥站在一起,穿着的是再简洁不过的白衬衫,闲庭信步般的侧行、旋转……在人群的最中央。

  高大、英俊、熠熠生辉……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那一瞬他在她心底掀起的滔天波澜,只觉得自己仿若在读着一个古老的欧洲童话故事,悠扬的乐声中,王子翩然而至。

  一曲终了,一曲开始……

  后来她忍不住问盛云翔,为什么会注意到这样平凡的她,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这个人最有同情心了,看不了别人一直用救救我,我好害怕的眼神看着我,就顺便救救你呗,谁知道你属年糕的,就拉了你一把,结果被粘上了。”

  她鼓足勇气的提问,结果只能以白眼一枚结尾,盛云翔是什么眼神呀?她当时虽然在一曲终了时急着想叫住童鸥,因而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女同学的饮料弄了人家一身而被责难显得很窘迫,但她求救的对象也是童鸥好不好?

  所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差阳错,那天童鸥不知道是没读懂她的眼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无论她怎么用眼神悄悄求助,都始终不远不近的站着,迟迟没有出声。反而是跟童鸥站一起的盛云翔,最后分开人群,拿出一张毛爷爷递给那个女同学,说是替她赔偿的干洗费,然后拉着她大步走出了舞会场地。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牵手,呃,牵手不准确,严格说来,他只是牵了她的小臂,但暑热未退,她只穿了短袖的T恤,露出的肌肤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甚至肌肤的纹理。

  很大多数那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她曾经笃信缘分,那一瞬间,忽然就想到了张爱玲的那一句话,“两个人于千万人中就这么遇见了,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只是就这么遇见了,然后轻轻的道一声,哦,原来你也在这里。”于是她相信,盛云翔就是她在千万人中找寻的那个人,然后他们不早不晚的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华相遇、相爱。

  只是,她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却到底猜不中结局,她和盛云翔的结局……

  ……

  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杂志就摊开在眼前,看久了,会恍惚的觉得盛云翔其实就站在她的眼前,正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说,童鹭,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是呀,她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她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敢仔细想,因为一想就觉得难受,生活从来富贵平顺的人是没法子理解这种无奈的,她不想这样,可是一步迈入娱乐圈,像她和云悦然这样卑微如尘的人,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难道要一辈子被人像泥巴一样狠狠踩在脚下?

  天似亮非亮的时候,手机一响,童鹭就仿若装了弹簧一般的跳起来,匆忙跑到了那间五星级酒店楼上的某一间套房门前,门许久才打开,云悦然披着湿淋淋的长发,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倚在门口,看见她,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到底露出了一抹艰难的笑容。

  ☆、第一章 乱局(一)

  玻璃杯被用力的砸在廉价的复合地板上,薄薄的杯身在“啪”的一声脆响中,瞬间碎裂成无数块,碎片四处飞溅。

  “我告诉你,我当初答应签约公司,不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而是因为你们承诺给我更好的宣传和包装,更多的演出机会,让我能有最好的发展平台。我来是做演员的!不是做公关!”一室一厅,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除了衣柜、床、沙发、茶几和镶在墙壁中的小小液晶电视之外,再放不下多余的家俱电器,一眼就能看个通透。童鹭的视线从电视机上慢慢挪开,那是她每天无论多忙、多累、在干什么,都必然要停下来看的财经类节目,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但哪怕偶尔,盛云翔或盛世集团的名字一闪而逝,都给了她无限的、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就好像刚刚的一瞬。

  小腿有些微微的痛,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那里被飞溅而起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微微渗着血丝,不怎么疼,倒是有些痒痒的。她慢慢坐直身子,随手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才看向站在几步之外,歇斯底里的年轻女孩。嗯,真是年轻,刚满二十岁的大好年华,有着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皮肤,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腰身,即便不化妆、即便披头散发满脸泪痕表情狰狞,也还是很漂亮,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么激动干什么?不过是叫你去吃顿饭,也没叫你去卖。”只是,怜惜有什么用?至少她的怜惜是没用的,童鹭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我也告诉你,这次的饭局,你不去,多得是人排队等着去,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等着上一部大制作的新人,我给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也是下了大力气的,你这么个闹腾法,是以为公司没你就不行了?还是以为人家这部电视剧,少了你就不能开拍了?”

  女孩一时没有开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却死死的盯住童鹭,仿佛她不是自己的经纪人,而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家。良久,她才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说,“电视剧是不缺我这么一个新人,但是你这会儿是不是非我不可,你心里最清楚。否则,你童大经纪人每天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坐在这里看我折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不过我告诉你,你白费心机了!”

  白费心机吗?童鹭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痛,这几天她睡得不好,公司新近签了一批年轻的艺人,分到她手里的这几位都是俊男美女,而且也都已经多少有一些表演登台的经验了,虽然还没有被明确的规划出发展方向,但暂时看至少还可以靠脸吃饭,多找些演出机会,当上几年的青春偶像不成问题。当然,如果运气好,自己肯努力,公司也愿意在她们身上下注好好培养的话,在未来打下一片天地的也不是没可能。

  就为这,公司例会上,她可是没少遭受各种嫉妒羡慕恨的眼神,可这几天下来,她发现这几个新人就没一个能让她省点心的。假如说,眼前这个因为要和投资方吃个饭,就歇斯底里的哭哭闹闹仿佛她在逼良为女昌的陈婷婷,是因为她在业内隐隐的有些口碑问题而对她心生敌意的话,那昨天半夜在酒吧因为个女服务生和人动手、打伤人还一脸对方耍流氓、我英雄救美我没错的许萧阳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三天前和人飙车撞到大树如今还在医院、胳膊、腿包得跟粽子似的牧俊岩又是什么情况?最要命的还有五天前被人拍到与已婚男星约会且举止亲密的孙娟娟……这些人、这些事,天地良心,可跟她的为人处世如何毫无关系,天知道这几天她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每每睡到半夜电话铃声追命一样的响个没完,接通之后听到的新闻一件比一件来得更劲爆。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还是……”童鹭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电话打断,打来电话的是公司派给云悦然的助理小米,她记得刚刚出来的时候曾经特意看过日程表,这个时间云悦然应该在电视台参加一档访谈节目,为她即将上映的新电影造势,因为影片的阵容豪华,制作精良,又是国际电影节上评委喜欢的题材,很有希望获奖,所以电视台很重视这次的访谈,还特意邀请了不少网络、平面媒体记者采访,准备在访谈推出前和推出同时造势,也因为访谈对云悦然来说也很重要,所以节目里的问题都是她提前白纸黑字和栏目组反复敲定过的,难道主持人又即兴发挥了?

  “童姐,你能来一趟吗?出状况了。”果然,小米压低了声音说,主持人刚刚根本没按事先安排好的问题发问,而是聊了几句新电影后,就忽然翻出了几年前云悦然的一桩一度被认为是捕风捉影的绯闻追问不休,以云悦然今时今日在娱乐圈的地位,自然是当场黑脸。

  要说明星访谈,总少不了关注点明星的绯闻来制造宣传点,既然是绯闻,很多大腕明星都比较不愿意回应,自然少不了会尴尬、冷场什么的,有经验的主持人根据实际情况,三两句话也能化解过去;实在不行,导演那边叫声暂停,私下沟通几句也总能解决。可奇怪的是,面对镜头,访问者和被访问者这次却意外的僵持住了,一个坚持问而且言语越来越犀利,一个忍无可忍甩手走人。

  再然后,几分钟内,各大网站的娱乐版上都爆出了云悦然耍大牌的新闻。耍大牌的新闻本来也无所谓,就当博宣传了,可短短几分钟,当年那桩绯闻,就在网上被大肆宣扬出来……童鹭敏锐的从小米焦急的叙述中品出了滋味,事情出的突然却显然不简单。

  ☆、第一章 乱局(二)

  “你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我马上就赶过去。”童鹭面沉似水,再没心情和陈婷婷废话,站起身绕开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到门口才转头对正警惕的盯着她看的女孩说,“你一定认为我是在利用你,我也无话可说,今晚去不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公司用不着强迫你,我更不会。我想说的只是,这部戏的主创阵容很豪华,哪怕在里面演个女四、女五这样的配角,运气好说不定也能一炮而红,就是运气不好,六十多集的篇幅,能混到几十场戏,怎么也能在广告商和观众那里混个脸熟。如果这不是公司有份参与制作的,不是投资方坚持想找些新面孔,孙娟娟又正好给我捅了篓子,这机会也轮不到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婷婷的回答童鹭没时间听,事实上她觉得这事毫无悬念。演艺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丽的新面孔,而最缺的就是能从众多美丽的新面孔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如果不是孙娟娟刚爆出了这么大的□□,这次的角色童鹭倒是更看好她,毕竟,为了心中的目标,那种什么都豁得出去的狠劲儿,真的很像若干年前的云悦然和她。

  ……

  童鹭遇到云悦然的时候,正是她过得最落魄的那一年,简历一份一份的投出去,结果都是石沉大海,为了省钱,她和很多外来打工者一样,租住在一栋大厦的地下管道间里,属于她的房间小到什么程度呢?每天开门直接上床,四壁都是板材简单隔成的,晚上躺在床上,常常要被迫旁听隔壁某对夫妻的夜生活。最要命的是到了夏天,整个房间不透气却经常在大雨中和大雨后返下水,还记得某一场大雨下到一半,她被邻居的惊呼声吓醒,水已经灌进来了,鞋子飘得进了床下,仓促间她只能赤着脚用力推开门摸索着往外跑,可是跑到外面又被雨浇了回来,最后只能在安全通道里勉强找了一角栖身,天是黑的,偶尔有狰狞的闪电划过,再然后是嘁哩喀喳的雷声,她抱着从不敢离身、装着仅有一点算是值钱东西的双肩书包哆嗦成一团,许久才摸出手机,按开,对着屏保上盛云翔的照片怔怔的掉眼泪。

  那时候她真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想着尊严算什么?愧疚又算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她为什么要遵守那样一个可笑的约定?为什么要离开她最爱的人?想到盛云翔,她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剧烈的疼痛着,是真真正正的肝肠寸断,她熬不住了,在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在这样一个凄惶无助的雨夜,所以她拨了那组她熟记于心的号码,尽管按了拨出键就后悔,但她心里其实明白,环境有多恶劣,她的生活有多窘迫,其实都不过是借口,她真正无法继续忍受的不是这些生活上的磨难,而是不能见盛云翔,见了也形同陌路,这种和最爱的人咫尺天涯的感觉,才是她真正不能忍受的,而这个雨夜,她不过是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能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可是听筒里机械的女声却给了她更加冷漠的回复,开始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到了后来就干脆变成了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您核对后再次拨打。

  那一刻才是真真正正的绝望,在那一刻之前,童鹭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盛云翔会在那里,就像过去一些年一样,或许在街口转角的咖啡店,或许在学校的图书馆,无论他们因为什么事闹了不愉快,只要她去找,他总在她能够第一时间想到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离开了,不想再让她找到,所以很多年没换的手机号也拨不通了,他终于还是切断了他们之间仅有的维系。

  泪和雨一样落个不停,直到第二天天光放亮。童鹭一度以为自己会因为伤心而死,可事实上,雨停了,物业抽净了地下室的积水,她和邻居一起晾晒被褥,然后继续一份一份的投着简历。人忙碌起来,心反而没功夫疼了,终于,兜里最后只剩几块钱,眼见饭都吃不上时,她接到一个回复的电话。

  艺人助理,名字很好听,其实干的活相当于演员的24小时全职保姆,没有休息日,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遇到脾气好的艺人日子还好过点,遇到那些脾气刁钻的,挨骂甚至挨两巴掌都是有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干这么个伺候人的活,可太阳每天照旧升起,她没有死于伤心就总要吃饭,何况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念头,就是要混出个样来,有一天站到盛云翔面前,当然是再不能在一起了,但也要让他看看,没有他,她一样过得很好,让他知道,没有多等她一下下,听她的解释,是他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回头看看,那时候真的还是很单纯,可也幸亏有这么一个简单却执着的念头,才撑着她,一路走了过来。

  而那时候的云悦然也年轻,和很多怀揣明星梦北漂的年轻女孩一样,拎着行李孤身一人就来到一个陌生却繁华的大城市,晚上住常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白天跑一个又一个片场,不放过哪怕一个背影的拍摄机会。

  童鹭一直清晰的记得,那是一部年代戏,她照顾的艺人演剧中一位狠辣的少奶奶,云悦然演的则是个只有几个镜头、几句台词的青楼女子。开拍的时候,水车花花的喷着水,青楼女子搂着一个小男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少奶奶,不求名分,只求少爷的亲生骨肉能有个栖身的地方。本来只是一场普通的苦情戏,结果少奶奶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撑着伞出来,抬手就狠狠挥出了一记耳光。加戏是一些腕儿们拍戏时常有的,导演也没出声,于是那场戏在NG了几次终于拍完时,云悦然的脸都被打肿了,浑身湿漉漉的在更衣室的门外哆嗦成一团。

  “你没事吧?下次再拍淋雨的戏,别忘了贴身缠一层保鲜膜。”童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蹲在云悦然的面前想安慰她两句,也许是拍戏时,雨中年轻女孩柔弱却倔强的一个眼神,也许是她作为助理,也常被那个艺人打骂吧。

  “谢谢,我很好。”云悦然很快的抬头,脸上有一个努力维系的笑容,视线对上童鹭的,隔了会继续说,“至少这次,摄像机拍了我的正脸呢。”

  童鹭默然无语,再见面的时候,她是一家新的经纪公司里一名新的经纪人,而云悦然跑了三年片场,在一些影视剧中也有了一些演出机会。那时候公司新成立,还没有能力去招揽一些一、二线明星,所以只能迫切的去找一些有实力却没机会的年轻人以充实力量,而云悦然虽然有一张足够倾国倾城的脸孔,但靠跑片场却只能接一些小角色,他们相遇在都需要机会的时候,于是一拍即合。

  公司为云悦然争取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个当红男歌手新歌MV的女主角,童鹭看了剧本,按上面的要求,会有些和歌手拥抱、接吻的戏份,毕竟是一首表达爱情的歌曲,这些镜头很正常,不过歌曲MV又不同于影视剧,接吻什么的,一般都是借位拍摄,只要达到够唯美的效果,一般都是点到为止。结果实拍的时候,男歌手却欺负云悦然是新人,每个亲热镜头都会趁机上下其手,明明借位即可的吻戏,也变成了真真正正的舌吻,而且故意NG了一次又一次。

  那段日子,云悦然是怎么熬过来的,童鹭全都看在眼里。被迫拍了吻戏,她在洗手间里恶心得干呕、回到她们一起租住的房子里,一边哭一边反反复复的漱口刷牙,可是只要走到人前,脸上却始终只有甜美娇俏的笑容。

  “如果有下辈子,我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能当个普通人就好了,也不用长得漂亮,从小一定好好念书,然后正正经经的谈场恋爱,二十五六岁就结婚,生上两个孩子,一辈子按部就班,多好。”好多次,她们窝在小小的房间里席地而坐,喝干一瓶又一瓶的啤酒,醉了,云悦然就这么念叨,被酒精浸红的眼睛里,有着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空洞。按部就班的日子,本来是多么普通的愿望,可却只能是下辈子的事儿了,因为什么,她们心里都明白,这辈子,为了名利,她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多到没法后悔,更不能后退。

  

  ☆、第一章 乱局(三)

  童鹭赶到电视台的时候,云悦然已经在小米的陪伴下上了保姆车,不过现在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被娱记团团围住,保姆车还不敢贸然驶出。而节目录制中断,据说那个小有名气的女主持居然比云悦然更愤怒更委屈,当场哭着跑了。

  电话里把情况基本了解一番后,童鹭深深的吸气呼气,又捏了捏因为气急之下而不自觉紧绷的两颊,觉得状态调整到可以笑脸面对一会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后,才将车停在记者的包围圈外。作为云悦然多年的经纪人,她这一露面,自然就将停车场出入口绝大多数一眼认出她的娱乐记者吸引了过来。

  “请问童小姐,云悦然小姐在录制中途为什么忽然离场?她不肯接受我们的采访,那么,您做她的经纪人多年,能不能代为回答一下,她曾经被富商天价包养捧红的传闻是不是真的?”童鹭刚刚露出一点职业的微笑,一个娱记已经将话筒举到她面前率先发问。

  “诸位,”童鹭不动声色的将那些几乎贴到自己嘴上的话筒轻轻向外推了推,“我刚到现场,节目中具体发生了什么误会我并不了解,我现在所知道的是,这次悦然之所以会在这里接受访问,是为了她的新片做宣传。”

  “童小姐不要转移话题好吗?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云悦然被包养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童鹭的话被一个留着长分头的男娱记快速打断,然后得到一片附和声,更多人七嘴八舌的说,“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正在回答大家的问题呀,”童鹭不动声色的说,“这位记者朋友都说了是传闻,如果是真的,就不会叫传闻不是吗?大家都知道,悦然为了这部电影的拍摄,不仅放弃很多其他片约和代言,还提早入组,接受了将近半年的体能训练,这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完全是倾尽全力,拍摄过程中还因为不用替身而受伤住院。她这么努力,就是希望能够带给大家一次最完美的视听感受。她今天来这里,也只是单纯的为了和喜欢这部电影、喜欢她的观众朋友们一起分享这部影片拍摄过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点点滴滴。”

  看到分头男又要说话,童鹭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悦然,作为她的经纪人,我现在只能说,刚刚网络上一些关于云小姐的不实报道,里面的内容绝对是不存在的,对云小姐和我们公司来说,都是□□裸的污蔑和伤害,我已经联系了公司的法务部的同事以及云小姐的律师,稍后的时候会由他们出面,以法律的手段维护云小姐和公司的名誉。”

  童鹭一边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云悦然的保姆车已经趁着大部分记者的注意力被她引开而一溜烟的驶离,才长出了口气。

  “既然是污蔑,是不真实的,为什么刚刚云悦然自己不站出来反驳?人遭到污蔑,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愤怒吗?”不料,发现保姆车突然驶出停车场,眼看追踪无望,分头男又抛出了更犀利的话题,“这些年贵圈对童小姐的风评一直不佳,不知道,您在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诸位,明星无论在镜头前有多光鲜,首先她也是一个人,每个人对喜怒哀乐的表达方式都不一样。今天我请大家将心比心一下,将近一年的拍摄过程,付出了那么多,然后满怀喜悦的准备和所有人分享成绩的时候,别人关注的却不是她的付出和她的作品,而是突然拿出些道听途说、完全捕风捉影的东西来追问所谓真相,这不就就好像一个人没偷钱,别人却反复质问你偷了钱都是怎么花的?悦然性格温和内敛,出道这些年,大家也都了解,她什么时候歇斯底里的大哭大闹过?难道沉默就不能表达愤怒?”说到这里,童鹭语气一转,上下打量了一下分头男,“这位提问最犀利的记者朋友看着真是很眼生,好在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记性不错,咱们这一回生将来两回也就熟了,不过您说这初次见面,您就口口声声我的风评不好,怎么办?我也不是明星,解释再多这也没人关注呀,就不浪费大家时间了,反正待会要是刮风下雨下雪了,大家都别惊,一准是因为冤呀!”

  童鹭的语气从义正言辞到插诨打科,云悦然又已经一走了之,再围在这里也爆不出什么惊人的料了,加上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分头男确实是生面孔,回头想想童鹭话里话外的意有所指,加上今天猛料来的在时间点上如此巧合,一众娱记们都有种大新闻就在眼前却看不清摸不着的朦胧兴奋感,也都开始着急要回去找找内线人,梳理梳理事情脉络,在童鹭热情邀请大家参加不久后的新片试映会后,一哄而散。

  看着最后一个记者转身离去,童鹭才发现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不过这不过是她今天要解决的众多问题中的第一个而已,重新将车停好,留下身份证,她气势汹汹的“杀”进电视台,结果事情多少有些在意料之外——明明是主持人晨韵没有按事先做好的问题走,但栏目组的负责人却咬死说云悦然耍大牌,不仅没有息事宁人的姿态,反而有把事情闹大的趋势。

  “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双方一番唇枪舌战,最后不欢而散,电梯口,童鹭遇上了电视台另一个频道的名嘴崔颖,她们并排等待时,崔颖对着紧闭的电梯门专注的拢着头发,却悄声说,“晨韵的主持风格从来就与麻辣犀利什么的靠不上边,胸大无脑的女人罢了,全靠男人捧着才能上节目,今天这些问题,后续这些炒作的声势,我看一准不是她能想到的。”

  童鹭感激的朝着自己面前的电梯门笑笑,片刻后两部电梯相继停下,两人一上一下就此分开,仿若之前并不曾见过。

  公司里的气氛一如平常,只是童鹭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她的老对手苏雨民被几个年轻女孩前呼后拥着往外走。她下意识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准备和每次一样,点点头各自过去,没想到苏雨民这次却没对她视而不见,反而是老远就拉长了声音说,“呦!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童大美女吗,好几天没见了,怎么样,好吗?”

  童鹭快速的在心里将苏雨民的长辈们问候了一遍,才不紧不慢的说,“老样子,不过苏大帅哥倒是风采更胜前几天,有这么多年轻美眉相伴左右,果然不一样。”

  “瞧你说的,有什么办法,你童大美女是带一个红一个,我没那本事,再不努力点多发掘几个有潜力的,怎么对得起公司给我的这份薪水呢?”苏雨民瞥了眼左右的这些个女孩子,话锋一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和你们童姐问候一声,我可告诉你们,你们童姐是最有本事不过的,经她手□□出来的女艺人,想不红都不行,你们刚刚说的云悦然了、还有最近天天上娱乐新闻的孙娟娟了,跟的都是你们童姐呢。”

  “童姐好!”初入行的女孩子们都很听话,苏雨民话音一落,就整齐的问了一声好,不过落在童鹭身上的目光,就显得有些五花八门了。

  童鹭也不过一笑,让苏雨民抓住机会,不排揎她一顿,她反而要不适应了,“瞧瞧这些小姑娘,都漂亮得跟朵花似的,和她们站一起,我不服老都不行了。我也不白被你们叫声童姐,就教你们个乖!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但这女人的青春有限,特别是在这个圈子里,谁不想早点出名呢,所以领路的人也挺重要的。苏大帅哥,我说得没错吧?”

  苏雨民嘿嘿冷笑,口舌之争,他和童鹭一向是各有胜场,今天虽然没怎么占到便宜,但想到童鹭手底下那几个人最近各个是非缠身,料想童鹭在这种情况下吃不香睡不好是难免的,也就解气了,不多纠缠,手一挥,带着人呼啦啦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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