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百年匆匆而过,曾经能并肩而战的人好多走着走着就散了,不见了,死了,仅剩的夭夭和燕和尘成了不同的两道,如今两人依旧经常互通传音,却再也无法像年少那般肆意妄为,肩负着各自的担子。

想着这些,夭夭心中发闷,推门而出靠坐在长廊上,仰头望着月亮吹夜风。

“你知道吗?”夭夭抚摸着骨戒低喃。

“我们记忆中的容皇宫,真的变化好大,今日我去见了南明珠的后人,本想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回来,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路了。”

容皇宫依旧是容国的皇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却完全变了模样,夭夭记忆中的槐荫殿、云霞宫寻也寻不到了,消失的彻彻底底。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

夭夭闭上眼睫,深吸一口气缓解情绪,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却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她入了梦。

倚坐在殿外的长廊上,她吹着夜风而眠,有人途径长廊而停,将温暖的披衣罩在她身上。

轻轻浅浅的檀香入鼻,那人依靠着她而坐,倾身拉近与她的距离,用指寸寸描绘着她的容颜。夭夭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漂亮的桃花眼,深邃黝黑的眸底含着几分温软笑意,见她醒了,便与她贴面轻轻蹭了几下。

夭夭惊愣,等反应过来去抓他的手时,贴伏在她身旁的人忽然失了踪迹。

暗红的衣摆飘散在长廊各个角落,夭夭便追啊追,追恼了便跺脚怒喊:“你别走!”

飘动的人影停了。

风席卷着院中落花,吹入廊内起了雾气。不远处,背对着她而站的男人红衣艳冷,漆黑的乌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背,身形修长清冷。

夭夭追久了已经不敢跑了,她好怕自己一跑眼前的身影又会消失,于是她一步步走的胆怯小心,用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个背影看。

“是你吗?”夭夭哽咽出声。

忍不出发出如兽般的委屈呜咽,她走到红衣男人身边,拉住他的手问:“真的是你吗?”

有一个名字发了疯的涌出却不敢出,夭夭几次张口又哑声,在那人转身朝她看来时,夭夭终于崩溃喊出那个名字——

“云憬。”容慎容慎,云憬云憬。

夭夭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唤过这个名字,她怕自己一旦唤出口,就止不住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是一场梦,

这绝对是一场她还未醒来的梦。

夭夭很清楚的知道,容慎绝不可能会这么快回到她身边,可又忍不住贪恋梦中他的容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梦中的容慎不言不语,苍白的面容依如那年他离开的那般,额心的魔花殷红如血,眉目如画,漂亮的桃花眼微垂柔和,像是在很专注温柔望着夭夭。

“云憬。”

“你回来好不好。”夭夭尽全力想要让梦中的他留下。

无尾熊般抱住容慎不敢放手,夭夭的眼泪顺着眼角颗颗落下,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云憬……”

“云憬。”

念着这个名字,夭夭的梦境逐渐散去,口中仍念着‘云憬’二字。

回归现实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真的在唤容慎的名字,呈熊抱搂住了一个人。怀中的小身板温温软软,夭夭僵着身体低头,发现被自己纠缠在怀中的,是只有八岁的容贤。

清晨,容贤听宫婢说到夭夭在长廊入睡,懂事的他不忍打扰,本是想帮她披件衣服就走,未料到会被夭夭搂入怀中,听了她近半个时辰的梦话。

如今梦醒,夭夭尴尬的恨不能找地缝钻去,连忙松手对容贤道歉,“对不起啊。”

容贤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漂亮白嫩的小脸蛋儿上又露出类似害羞的笑容,很轻很奶说着:“没关系,姐姐很好。”

有些话想说又有些犹豫,但见夭夭至今无所觉,他还是小声提醒:“耳朵。”

“什么?”

“姐姐的耳朵露出来了。”

夭夭以数十年没梦到过容慎,今日一梦让她情绪失控险些现原形,露出了毛茸雪白的小耳朵。

容贤早知夭夭不是凡人,所以并不怕她的兽耳,相反,他觉得夭夭的耳朵毛茸软绵很好摸,而且她的怀抱让容贤想起了自己的母妃,那位已经死了两年的凄惨女人。

想到自己的母妃,容贤收敛笑容低下脑袋,在夭夭捂脸想要溜走回房的时候,忽然拉住她的手。

“姐姐。”夭夭被迫停下脚步。

容贤依旧不抬头,只是很用力抓着夭夭,一字一句很清晰又很低,“姐姐梦中的云憬,是叫容慎吗?”

夭夭惊愣,不记得自己在梦中唤过这个名字。

容慎感受到夭夭的诧异,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用黝黑澄澈的眼睛同她对视道:“子贤可以和姐姐谈谈吗?”

“……”

容贤之所以知道容慎这个名字,是看过一本名为《容族秘史》的古书。

书中记载道:容帝衡之子,曾被送入仙派修习,久召而归,除妖灭魔,却为妖魔邪祟最凶残一辈,意欲颠覆皇城,与容氏有血仇。

也是巧合,容贤小小年纪博览群书,刚好读到了有关容慎的记载,不只是从书中,容贤偶然还从南府听到过有关容慎的三两事,所以对这位先祖印象深刻。

夭夭在梦中呢喃的话太多,容贤大致听懂了夭夭留在皇城的目的,想同她做交易。

“皇城权势纷乱,人心难测暗欲泛滥,姐姐留在我身边,我帮你寻皇城凶猛无尽的恶欲。”

夭夭无法在将他当成一个八岁孩子看待,认真询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容贤握紧拳头,“我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我要为她报仇,想登基称帝掌控天下乱局,在这之前,我必须活着。”

想要容贤性命的人太多了,在容帝众多的儿子中,他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我要的很简单。”

权谋大事,容贤会自己学着成长规划,“我只想要姐姐,护我长大。”

没有期限,没有规定,夭夭想走的时候容贤绝不会留,但只要夭夭一日留在皇城,容贤就会帮夭夭一日。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夭夭好似看到自己的骨戒亮了那么一下。

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望着窗户应下,“好。”

这一留,便是五年。

五年后,容贤十三岁了。

就在昨日,南萱萱也被赐婚,大婚将在三月后举行。

时间过得好快,又是一场春雨而来,夭夭独坐在桃花树上,一身白衣的少年走到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红衣姑娘问:“还是没有反应吗?”

夭夭摇了摇头,想到树下的人看不见,便笑了笑回:“没呢。”

夭夭留在皇城的这五年里,容贤带她见识了人与人之间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丝丝缕缕的恶欲贪婪横生不绝,滋养着夭夭的骨戒乌黑发亮。

然而半月前,骨戒又没了反应。

夭夭开着玩笑,“皇城大概满足不了它的胃口了。”

树下的少年沉默片刻,很快轻轻勾起唇角,“姐姐若想走了,子贤不会拦。”

夭夭愣了下,从树上一跃而下。

五年时间,当年白白嫩嫩的容贤身高抽长,已经有了日后的俊美轮廓。越是长开,容贤那张脸与容慎越不像,就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逐渐发生改变,变得狭长上挑,带了些凌厉逼人。

望着这位自己看护了五年的孩子,她无奈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贤认真盯着夭夭看,“可姐姐的心,已经飞走了。”

夭夭确实想离开了,天大地大,她想再去寻找新的能让骨戒起反应的恶源。一直未走,只因放不下这半大的孩子。

多年经营,摸爬滚打,容贤已经有了自己的心腹势力,他遵循当年的约定,在夭夭想离开时绝不挽留,夭夭叹了口气,“再等三个月吧。”

“等看着萱萱完婚,我便离开。”

三个月,对已经从皇城待了五年的夭夭来讲,不过是眨眼片刻。可如今这三个月变得异常难熬,望着毫无反应的骨戒,夭夭度日如年,终有一日抱酒在树下烂醉,崩溃大哭毫无形象,兽耳与兽尾纷纷露出。

她崩溃,不仅是因为骨戒再次失了反应,也是因为看不到容慎归来的希望,坚守的内心世界崩塌破碎,扑面而来的绝望感让她窒息。

她究竟还要等容慎多久?

容慎真的还能回来吗?

越是深究这些问题,夭夭越是痛苦发疯,在容贤匆匆赶来用披风为她遮挡兽耳的时候,烂醉的夭夭再次将容贤认成容慎,拽着他的衣服恼怒问着:“不是说好要让我等你吗?”

“可你倒是回来啊!”

容贤被吓到了,扶住她唤,“姐姐?”

夭夭不理,只是自顾自发泄着情绪,边哭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快等不下去了。”

“云憬,容云憬!你究竟还要让我等你多久,我真的……真的快等不下去了。”

醉酒中,她好似看到红衣冷艳的容慎正懒懒坐在树上,又一会儿,白衣温雅的容慎站在廊上,轻轻叹息着对她笑,夭夭揉了揉眼睛,于是又看到两个容慎的身形逐渐透明,出现在她的身旁。

夭夭恶狠狠扯住他的衣襟,红着眼眶吼:“不许跑了!”

容慎不答,只是轻轻勾着唇角对她笑,他那张俊美绝色的面容恢复往日血色,眉眼勾人蛊惑,泛着淡淡的绯意。

忽然间,他俯身凑近夭夭的面容,摸了摸她的兽耳道:“夭夭好凶。”

很低很柔和的嗓音,泛着凉凉笑意,夭夭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容慎说话了。只这一句,夭夭就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哭的如孩子般撒泼捂无助。

于是容慎低叹着去擦她的眼泪,“真的想我了?”

夭夭含着眼泪瞪他,发狠说道:“你再不回来,我就不找你了!”

“我永远都不会找你,我要把你忘了,霸占你的魔主之位吃喝享乐,再去找几个俊秀公子拜天地!”

“容慎,我等你等的已经绝望了,我要将你忘掉!”

这话实在太狠了,夭夭说过就后悔了。

对比百年前容慎等她,远比她还要痛苦难熬,她如今等容慎还未到百年,哪里有资格对着他撒泼耍脾气。

“云憬,我……”夭夭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还能等他一百年,两百年,等到死。

即将出口的话被轻轻一个吻拦截,容慎倾身在夭夭湿漉的长睫落下一吻,轻柔道:“那便——”

容慎的身影开始消失。

最后的四字变得轻飘没有重量,他说:“如你所愿。”

怎么如她所愿?

是如她所愿霸占他的魔尊之位、把他忘掉吃喝享乐;还是……

如她所愿,他要回来了?

酒醒后,夭夭在榻上消沉想了三日,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房门外,容贤来前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系带紧实,生怕再被夭夭认错人扯散衣服。

“……”

南萱萱成婚那日,入春,天晴云白。

夭夭依旧没有等到她的容慎,准备在今夜大醉一场,第二日一早离开。

她确实醉了,一次比一次醉的厉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开始见谁都喊‘云憬’这个名字,容贤的手腕被她捏出青紫印。

南萱萱见状眼眶发红,感慨道:“我今日成婚,没想到夭夭姐姐会这么舍不得我。”

容贤轻轻笑,“她不是为了你。”

“那是因为什么?”

容贤道:“她是在等一个人。”

“等的太痛太苦,再等不到……就要疯了。”

南萱萱啊了一声,“那你快带姐姐去找啊。”

容贤摇头,“我找不到的,只能那人自己来寻。”

扶着摇摇晃晃的夭夭上了马车,他忽然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夜色,抬手接住了什么。

掌心攥起,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看来,姐姐是疯不了了。”

第二日。

夭夭被房外的嘈杂声吵醒了。

今日是她离开的日子,容贤在她屋内看书看了一夜,静静等着夭夭醒来。

“你在这守了一夜?”夭夭头还有些发沉,吃力撑着床榻坐起,她又梦到容慎了。

容贤将书阖上,“子贤是怕姐姐不告而别。”

夭夭心虚笑了笑,“你想多了。”

见窗门紧闭,她好奇的转移话题,“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乱。”

容贤眨了眨眼睛,很平静道:“没什么,只是忽然下起了雪。”

“雪?”夭夭不解,这天早就入春了,怎么会忽然下雪。

天降异常,以为是有什么妖邪祸世,她匆匆走到窗边推窗,却看到满天的红。

呜——

有风吹着落雪飘入,夭夭颤着手指去接,看到落入自己掌心的雪花呈血色,落在手心瞬间化为一滴血。

其中一片血雪落到夭夭的骨戒上,乌黑的骨戒发亮开花,眨眼变为红。

“云、云憬……”

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气息,是她等的人回来了。

直接踩着窗户一跃飞空,夭夭在渡缘剑的指引下,回到魔域九幽,群山之巅。

陀藤引花开满山巅,血雪飘散,满目的白花中有一点红极为惹眼。那个百年前引她心爱之人消散的地方,又将她心爱之人好端端还了回来。

夭夭冲上前,用力将那人抱住。

“如你所愿。”

夭夭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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