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们怎么过来了……”君微喃喃自语道,并未察觉身后澜恭停留在自己后背若有所思的眼神。

很显然,慕容鲲处处对靳熠下着杀招,可靳熠却主要以防守为主,处处退让,完全不是他平日的行事作风。

君微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请求大狐狸留慕容一命有关。

慕容鲲大约并不知道君微在此,是以攻势完全不加收敛,门边的水缸被剑气扫过,顿时迸裂,发出惊心的声响。

幸而君微预先布下的屏障,碎片才并未迸进室内。

但下一刻,靳熠已从高空掠下,背对着她所在的偏院,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慕容鲲的剑气。

君微站在门边,抬头看向那道红色背影,斗篷猎猎,像一道屏障,护她周全。

“哥,他答应我不杀慕容鲲,但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君微絮絮,却没有听见回应,她察觉异样,毫无准备地回过头,却意外地看见轮椅上的澜恭浑身萦绕着蓝色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虚无缥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君微大惊,“你要做什么?”

“微微。”澜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待她近身,他抬起清瘦的手,抚了抚她已近及腰的长发,浅笑道:“你说的对,我的微微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尾声

君微试图靠近澜恭,可他已在身侧布下了结界, 将她拦在半步开外。

“哥, 你到底想做什么?”君微试图破开结界, 可是毫无作用。

澜恭目光平静,甚至还带着隐约的笑意,“一直把你当小孩子看待是我的错。你既能独当一面,自然是最好的,我也可放心将这天下交由你看顾……”

越听越不对劲, 君微终于会过意来,余光看见落在庭院中的靳熠和慕容鲲,顿时慌了,“你和他约定了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正说着, 偏室的木门被慕容鲲击飞, 破碎的木板险些砸中君微的后背, 幸而澜恭拂袖,替她挡开了。

像是动了真气, 牵扯了内伤,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好不容易控制住,方才在君微忧心忡忡的视线中笑了笑, “你看,还说自己长大了,怎么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君微想探一探他的灵体——离开桃源村的时候,澜恭的身体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了, 怎地现在反而比从前更差了呢?可是澜恭的结界抗拒她的进入,她只能干着急。

“是,我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更需要你好好活着,才能保护我啊!”

澜恭苦笑,“……微微。”

门板碎了,慕容鲲自然也就看见了室内的人,视线从君微的脸上扫过,冷冷地瞥过靠在床边的的风烟波,最终停在面色苍白的澜恭身上。

他是何等玲珑心思,须臾间便知自己中了圈套。

“都说神明高洁,原来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的小人。”慕容鲲冷笑道,“不过也是,既然千年前你能诓骗世人,如今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哥什么时候骗过——”

“微微。”澜恭轻声打断了君微的话,双手转着木轮椅向着断壁残垣移去,“你说的没错,千年前是我骗了你,是我欠了你。”

话是对问慕容鲲说的。

君微愕然,看向慕容鲲的时候,视线与他身后的靳熠相汇。

靳熠并无惊讶,显然对澜恭所要说的话早已了然。

他们果然早就商量好了!

慕容鲲单手持剑,冷笑道:“我信过阁下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

“我也不需要第三次。”澜恭的手指,在离木轮不远的位置画了个符号,那绿色的符文一点点膨胀开,从最开始方寸蔓延,铺满了整间屋,又向外延伸至院中,乃至于整个王宫,速度之快,令人连闪避都反应不及。

对于阵法,慕容鲲自问个中高手,他看得出这不是个杀伐之阵,虽不解其意,起码知道无碍于姓名,遂拧眉问:“你又耍什么花招?”

澜恭将视线挪向他身后的靳熠,“我虽生而为神,可也是头一次做人兄长,担心则乱,难免有行差踏错之时……当年,我只怕你二人耽误微微,也怕她因儿女之情而怠于修行,有愧于天地所托,所以自作主张,或哄或骗,将你二人推上修行之路,此事因我的私欲而起,是我之责。”

靳熠哼笑,“陈年老黄历,不翻也罢。阁下还是直入主题吧,这歉,恕我受不起。”

君微一横眉,瞪了他一眼。

靳熠轻咳一声,眉眼间虽还是浮着些许戾色,却没再开口相怼。

反倒是慕容鲲似十分意外,“我还当只有我上当受骗,原来龙神阁下连魔王也一并诓骗了?好本事,当真是人中龙凤,做什么都出类拔萃。”

“若不是哥哥,慕容氏如何能跻身王族?”

慕容鲲看着君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或许你应当问,那时的我可曾想过要跻身王族,可曾对着天下动过心。”

君微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清澈不知愁滋味的人类少年,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半点对权力与欲望的渴求,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她才会乐于与他深交。

……究竟是什么时候,慕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君微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活看似生生世世都有所交叉,可她从来也没能走进慕容的心。

慕容鲲自嘲地笑:“是你的哥哥亲手将我推上了不归路,是他让我窥见了长生,窥见了天下……是他告诉我,只有坐拥这一切的人,才有资格拥有你。”

他说得言辞凿凿,乍一听十分在理,可根本经不起推敲。

“哥哥是劝过你修道,可他从未让你走捷径、入邪门!”君微反驳道,“世上修道之人何其多,又有几个如你这般、一次次造下重重杀孽的?”

“那是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我这般非你不可!”慕容鲲脱口道。

君微语塞。

“别再说这些令人作呕的废话。”靳熠冷冷打断他,“事到如今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别再拿微微做幌子遮掩自己的贪婪,抱歉我听得反胃。”

慕容鲲被他一激,怒从心起,反掌劈了过去。

不曾想,那蔓延王城的绿色图腾竟如有意识,瞬间腾起,将他的攻势化作乌有。

慕容鲲不甘心,又是一击,仍旧被无形的力量所化解。

他看向澜恭,“你要助纣为虐,帮着魔族踏平琅嬛?”

“在下并无此意。”澜恭徐徐道,“在下不过是想弥补过失。”

“说得轻松,千年时光你拿什么弥补?”

“命。”

一言既出,君微大惊失色,横臂捻诀,二话不说直接攻向澜恭的结界。

她不是战斗的那块料,比起真刀真枪,在座的所有人都比她要强,澜恭心里清楚,只柔声劝她:“别费力气了微微,我意已决,再无悔改。”

可君微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屡战屡败,直到不住地低低喘息,仍旧不肯放弃。

余光里,红色身影一闪,她还要捻诀时,手腕被桎梏住了。

“够了。”靳熠站在她身后,半是无奈地说。

君微试图挣开他,却根本不是对手,又急又怒之下语声都带了哭腔,“你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会死的,我哥他会死的!”

“那也是他的决定,”靳熠似是叹了口气,“你应当尊重。”

君微恍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一直知道他要做什么,你知道他要拿自己的命来将这世界还原,可你却一直在我面前演……为了骗过慕容,不惜把我也瞒在鼓里?”

“我不知道,”靳熠坦然道,“龙神没有跟我说这许多,何况,他说了我也未必会信。”

君微一怔。

这倒是真的,以靳熠和澜恭之间的千年宿怨,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心无芥蒂地形成同盟。

“那你还配合……”

靳熠淡道:“但我信他不会伤你。”

换言之,他不在乎澜恭的计策会不会让他唾手可得的天下再度被迫拱手。他在乎的,不过是君微会不会受到伤害。

慕容鲲突兀地笑起来,先是冷笑,渐渐发出桀桀声,再到仰天大笑,浑不似往日内敛,而后又戛然而止,带着扭曲的笑容看向对面三人,“好一出兄妹情深,妇唱夫随的好戏!演完了么,我可以走了么?”

澜恭平淡道:“你走不了了,慕容,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你仍是肉身凡胎的少年,他也还是西荒默默无名的小魔,各安天命,各有轨迹,归于原点。这一次,没有我自以为是,你二人或许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算是,我的补偿。”

慕容鲲大惊,“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我不过是纠正自己千年前犯下的错。”

“走到今天我吃了什么苦,遭过什么罪,这些都要被你一笔抹净?”慕容鲲横剑,眯起了眼,“真不知是谁给了龙神如此大的脸面,将强盗行径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哥!我也好,他们也罢,千年一路走来有多少个岔路口?每一个都有无数种选择,即便最开始是你给指了方向,可最终走到今天,并不全由那一个方向注定!你硬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肩上,这不公平!”君微咬着下唇,试图说服澜恭放弃这自我毁灭式的偿债。

可澜恭全然不为所动,“是不是我的错,一千年后自有分晓。微微,这一次没有为兄的保护,你一定要更快的……长大。”

说着,他十指抬起,宛如牵起了无形的线,将铺天盖地的网一齐拉起。

慕容鲲疯了一般,横剑劈过来,却无法突入澜恭的结界分毫。

君微扑向兄长,试图阻止,亦被隔离在外。

澜恭是铁了心要将一切重归于原点,纵然以万世神格为代价,他无声地看着君微,眼神里都是无奈怜惜和强行掩藏的不舍。

“哥!是你说的,我不会照顾自己,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君微慌忙拽过靳熠的袖子,将他拉到身前,“还有,你知道大狐狸脾气有多坏吗?你不在了,他会欺负我,他会惹我哭,没有你给我撑腰了,我往后要怎么办呀,哥!”

靳熠任她拽着,没有半分挣脱的意图。

“微微……”澜恭看向一脸纵容的靳熠,“要说我离开你,最不必担心的大概就是他了。而我最后悔的,亦是对他——众生平等,当初我不该对魔有所偏见,更不该被偏见遮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将过错扣在你头上,这句‘抱歉’今日终于能说出口,我心——”

他本是语气平缓,说到最后却突然止住,宁静的眸子里倏然划过惊色。

君微看在眼中,下意识地顺着澜恭的视线回头望去。

“微微!”澜恭将封死的结界打开,试图将她拉入其中。

这一下,正中了慕容鲲的下怀——他本就不是冲着君微去的,为的就是逼迫澜恭打开结界,露出破绽。当结界被打开,他立刻调转剑锋,朝向澜恭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君微只觉被身旁的靳熠抱住,旋身推到了澜恭的身侧。

她被澜恭双手扶住,一刻也不敢迟疑地转过身,却正看见慕容鲲的剑,带着熏天的魔气洞穿了靳熠的左胸。

若不是被她拉住。

若不是为了先保证她的安全。

若不是答应她,不伤慕容鲲的性命……

慕容鲲怎么可能伤得了靳熠?

君微急火攻心,踉跄着爬起身,可是靳熠的速度比他更快,弹指便是一道金光,将澜恭打开的结界口完全封闭起来。

“乖乖待着,”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渐渐泛起猩红的魔气,冷峻的面孔也慢慢爬满了狰狞的魔纹,“既然你不想失去哥哥,那便守好了。至于他,恕我食言——”

君微冲不破屏障,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靳熠浑身被妖鬼所覆,连影子里都爬出张牙舞爪的鬼怪——像极了千年之前,血原之战时的模样。

是慕容鲲的那一剑,激发了他的魔性。

“靳熠,靳熠!”君微对着他的背影,用力拍打着屏障,“你停下,不要杀他,不可以杀他!”

此时此刻,她的哀求已经不是为了保全慕容鲲的性命,她怕的是靳熠的杀戒一旦被打开,魔性完全被释放,会再次吞噬掉他生为阎煌的人格,像千年之前和刚刚苏醒的时候一样,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

可是靳熠仿佛已经听不见她的哀求,垂下的右手扣紧,手背青筋绷起,一团红莲业火在掌心熊熊燃起。

君微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她从正面对的慕容鲲眼里读出了无法掩盖的恐惧。

这是远古神明天然的威压,是渗透进骨子里的敬畏,对死亡。

“靳熠,不要……不要……”

然而,当业火落下,万籁俱静。

一身红衣的靳熠面前,只剩下白袍坠地。

片刻前还活生生的人,眨眼间灰飞烟灭。

无辜少年也好,琅山方士也罢,坐拥天下的天子也好,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罢……最后连一缕飞灰也没有剩下。

“……大狐狸……”君微委顿在地,喃喃地念着阎煌的名字。

靳熠仍旧背对着她,手中的业火熊熊,他倏然抬臂,一道业火击中了园中白梅,瞬间纵起大火。

一直不敢靠近的宫人们或许是被火光所惊,急急忙忙抱着水桶闯进来,却不想正面装上了红衣如火的煞星,便是普通人也感觉得到他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机,顿时丢下手中的水盆水桶,拔腿落荒而逃。

可是靳熠一甩手,业火便将出路封死了。

无辜的宫人们被业火所困,纷纷跪地求饶,声嘶力竭。

靳熠提步,朝他们走去。

“不要!”君微回头,哀求地看向澜恭。

澜恭心有灵犀地解开了结界——他知靳熠的底线,世上只有一人他绝不会伤,那就是君微。

君微提步冲向靳熠,可还是晚了。

他不过是动动手指头,业火中的人便再无生气。

“大狐狸……”君微奔跑的脚步渐渐停下,纤弱的肩向下垂着,她知眼前的人终究还是失了本心。

不怨他。

却也只能怨他。

靳熠仿佛对近在咫尺的少女毫无察觉,除去那几个闯进来的宫人之后,轻身一跃,登上了宫墙。

夜色已深,弦月西垂。

只要他一声令下,待命宫城之外的魔族大军,就可以瞬间踏平长庆。

从此往后,琅嬛尽归魔族。

而且,不是那个赏罚严明,只求生而平等的魔族……而是被逼上绝境,以万物为刍狗,视杀虐为儿戏的魔……

靳熠缓缓张开双臂,仰面对着残月。

突然,魔气肆虐的眸子怔住了。

他低头,便看见一双纤细的手臂自身后环住了他。

而那白皙的小手里,握着一根古朴的发簪。

发簪已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正是慕容鲲先前曾重伤过的位置。

“对不起。”少女柔弱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狭长的眸子里顿时杀意升腾,被背叛的愤怒瞬间覆盖了他仅存的一点理智,他整个人周身魔气贲张,戾气滔天,握住那只小手,生生扯开,而后转过身,掌心已再度燃起一簇业火。

可是,当他看清身后的少女时,业火摇曳了一下,灭却了。

君微的左襟被血浸染,已经湮成了一朵张牙舞爪的花,她整个人犹如风一吹便要消散在风中似的,只剩下单薄的影。

“请你,帮我照顾哥哥,风姐姐,獙老,宋宋……”君微歪过头,满意地看见靳熠猩红的眸子一点点恢复清明,“还有,我喜欢你,不管是大狐狸还是靳熠,我都喜欢。”

她伸手,抚住左胸,“你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靳熠的瞳孔,忽红忽黑,忽明忽暗,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发出声音,“要照顾他们自己来,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替你做这些!”

君微粲然一笑,人影飘忽,消散如烟。

只剩下少女轻柔的语声,悠悠荡荡地飘入不明所以的爬起身的宫人们耳中。

“……我是你最爱的人呀。”

靳熠伸手,想挽留,却终究扑了空。

左胸异样的疼痛,犹如刀剜。

他低下头,正看见莹白的光从胸口的那根簪子发散出来,渐渐将他包围、净化……

他听见澜恭的木轮椅发出急促的轱辘声,看见狐面鹰翼的神兽斜掠过天空,恰遮住了那轮弦月……

*** ***

【尾声】

许多长庆百姓都在街头见过一个男人,白衣滚了灰,蓬头垢面,手里提着一把剑,口中痴痴傻傻地念着“是我的、都是我的”,自街头走过。

没人敢搭理他,生怕疯子一时起了杀念,伤及无辜。

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人离开长庆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倒是有人疑惑地问过,“他怎么长的那么像慕容太子?”

“不可能,慕容太子什么神仙人物,怎会成了疯子?”旁人都这般驳斥。

没人知晓他是谁,也无人在意他是谁………只要他别伤人,不过一个疯子,爱上哪儿活便上哪活吧。

反正,如今太平盛世,自有天子看顾,饿不死人,哪怕是个疯子。

酒馆的帘子被人撩开了,青面獠牙的魔与一身锦袍的书生称兄道弟地走了出来,打着酒嗝相约来日再聚。

铁匠铺的墙上挂着体积相差两三倍的铁器——给人用的,给魔用的,尺寸自然不同。

衙役押着行窃的宵小往府衙去,小贼哀哀恳求别把自己跟魔族的犯人关一间大牢。衙役啐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偷东西的时候咋不想想后果?你嫌弃人家,指不定人家魔还嫌弃你呢!”

……

风烟波站在城楼上,眺望繁华长庆,将头发别到耳后,“你真要跟我去景都?”

穿着劲装的少年郎理所当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那,你的小君君呢?你就不担心?”

沧督摸了摸鼻尖,“小君君自有靳熠那小子照看,他哪儿肯让老夫靠近?反正也见不着,倒不如等她转生再相见。”

风烟波啐他,“说得好听,你我这命都是丫头给换来的,你却宁可跟我南下也不守着她,可不是重色轻友?”

“非也非也,”沧督上下打量她,摇了摇头,“老夫可没搁你这儿看见所谓美色。”

风烟波将手中马鞭一扬,作势要打人。

沧督哈哈大笑,纵身一跃,人已化作狐面鹰翼,腾于城楼之外,金色的兽瞳里隐隐带着笑意,“上来吧,老夫载你可比那些个车马快多了。”

“哼,谁稀罕。”

话虽这般说,风烟波还是翻身跃下城楼,抱住了神兽的脖子。

巨翼展开,从长庆接头掠过。

百姓都看见了,却习以为常。

这世上生灵本就多种多样,从不是谁家的一言堂。

这是当今天子所言,所有人谨遵圣言。

朝堂之上,官员陆续离开,只剩下素衣的天子,俯首捏了捏鼻梁。

“殿下,累了吗?”身着女官制服的吟歌,将案上的奏章合拢,叠手立在他身侧。

“还好。”他松开鼻梁,双手搭在木轮上。

吟歌说:“还是微臣来推吧。”

“不必,我习惯了。”

吟歌无声地点了点头,目送坐在轮椅中的男人缓缓离开大殿。

没有人料到,尘埃落定之后,坐上这位置的人竟会是当初景都小国的执戟公子,澜恭。

鲛人,身残,甚至曾为奴籍,任谁也想不到他最终会君临天下。

可这天下偏偏在他手中,国泰民安。

更加无人知晓的是,当那个曾坐拥天下的男人将玉玺抛给他的时候,说的是——

“守好天下,是你欠我的。守好她,是我欠你的。”

自此后,一袭红衣,再未在这宫墙之中出现过。

吟歌心道,不见也好。

这万仞宫墙,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囹圄高墙。

那人生性自在,不如归于江湖。

*** ***

環海之滨,悬崖孤村,简屋陋院,白梅飘香。

日升月落,潮涨潮汐,任世间变化万千,沧海桑田,此地的时间却如同静止不变。

红衣男子每日捧着一株金芝草,在峭壁修炼。

天地之光,日月精华,由他汇聚,却都又输给那株柔弱的金芝草。

他容颜无改,长眸冷清,偶尔对着怀中金芝喃喃,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修习。

直至一日大雪,梅香从窗口飘进竹屋之内。

他只觉胸口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这才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却看见长长的睫毛近在咫尺,红润的小脸透着酣睡后的满足。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直到少女打了个哈欠,睁开了迷蒙的眼。

四目相对,她歪过头,懒洋洋地说:“什么时辰啦……大狐狸。”

“还早,”他哑声说,“你可以再睡一会。”

她撅了噘嘴,试图从他身上翻下来,寻个舒服姿势,可是腰肢却被搂紧了,动弹不得。

“别动。”他箍着细腰,“痒。”

她拨开落在他脸上的发丝,鼓起腮帮子,委屈巴巴地收:“抱歉喔……”

“那倒不必,”他翻了个身,将人压在下方,单臂撑起身子,右手捏起她落在枕边的青丝把玩,而后缓声说,“这次,不必再等你长发及腰了。”

她没听明白,短短的“啊”了一声,尾声就被他吞入口中。

窗外絮雪飘飞,環海之浪一声声拍打着悬崖礁石。

她在迷迷瞪瞪之中,恍然想起一句恍如隔世的话——

“待我长发及腰,你再吃我可好?”【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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