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盗(出书版) 作者:海岩

【内容简介】

赵红雨在辞掉刑侦工作准备读研的假期里,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大事。

身为知名电视节目《唐史讲坛》主讲人的生父万正纲上门认亲。

不料,一起轰动一时的“贞顺皇后敬陵失窃案”,将逐渐开始接受并适应这份亲情的父女二人拉进了一场名利与财富、道德与法律 的争锋交战中。

情理与法理、名利与情义、金钱与文化,各种交锋论衡,案件曲折迷离,人性拷问深刻。

【编辑推荐】

一段生存在正义与邪恶夹缝中,青梅竹马的生死之恋;一场惊天动地、令人发指的迷离案件!

到底是什么让人性变得如此丑陋扭曲?又是什么让美好纯真的爱变得不复存在?

在金钱、利益、诱惑与邪恶面前,人性还在吗?而爱又能活下来吗?

阔别五年,看海岩归来,为你讲述迷离的案件,替你拷问人性的深刻!

【作者简介】

海岩,原名佀海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小说、散文以及剧本创作。

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便衣警察》《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永不瞑目》,《你的生命如此多情》,中篇小说集《死于青春》,并出版《海岩文集》(一至五卷)及电视剧本近百集。其三部经典海岩剧《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永不瞑目》、《玉观音》被称为“生死之恋三部曲”。

【背景】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爱情小说的作家。对男女纯爱,曾热情讴歌。近年,因年龄渐老,社会渐变,人情世态之功利自私,前所未见,我对爱情的美好动人,亦渐生疑厌。去年秋天,树叶刚落的时候,我开始着手我的第一部古装剧的创作。我要写的古装剧,是关于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爱情——又是爱情——我已经写了很多爱情,终于写到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这一段爱情了。这一段爱情,因事关社稷、战争、王位而动人心魄;这一段爱情,因白居易的《长恨歌》而流传千古。

我以为,今天的人与过去的人相比,最无趣之处就是爱已消亡,爱情因人类进入拜金时代而灭绝殆尽。于是,当我的笔触仍然试图留住爱情的时候,我的目光就不得不转向历史。于是,决定去写古装。

构思接近完成的某日,我突然接到公安部门一位领导的电话,问我是否看过昨晚央视的新闻联播。他说昨晚的新闻联播报道了西京市长安古镇发生的一桩盗案,盗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唐代文物。他建议我将此案写成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对公众将是一次现实的法制教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多年以来,我一直躲避命题文学,奉命之作不仅灵感受限,受众也难叫好。但此事有涉唐代,与我当下的写作不无关联,而且此案能进新闻联播,似也真的重大。于是我不免态度含混,并未果断推脱。谁料三天后西京市刑侦总队的两位警长居然奉召进京,带来了西京盗案的详细文档,就在昆仑饭店的一间会议室里,向我介绍了此案的来龙去脉。五天后公安部一位高级警官又专程陪我远赴西京,对此案涉及的相关人物直接采访。至此我才发现我被这事套住了,已经没有脱身的可能。于是,我只好把《长恨歌》的缠绵暂时搁置,转身正视这桩大案的惨烈曲折,并且动笔写下我耳闻目睹的一切。

第一章

我思忖良久,决定从一个叫林白玉的女人写起,地点不是在西京,而是在西方,在西方世界的中心美国,在美国东部最大的城市芝加哥。

在此之前,林白玉多次来过美国,对芝加哥并不陌生。在芝加哥的这个早上,她和她的同乡——西京最有实力的古玩商林涛,在他们下榻的凯悦饭店的门口,被一位高大的美国人接上一辆蓝色轿车,去往一个陌生的方向。一路上,那位高大的美国人始终面无表情,那一头银丝般的白发让林白玉恍惚觉得他就是美国大片里的一个狠角儿。一个小时后他们被拉到一座郊外的庄园,停在一座石砌的古宅门口。有人将他们迎入铁锈斑驳的大门,所有人全都一言不发。他们跟在白发人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暗得不合情理,两壁的油画在暗影中意焉不详。走廊尽头的两扇大门吱呀打开,透出一缕雾状的阳光,他们穿过阳光进入房间,房间大得令人意外。房间的正中站着一位瘦小的老人,老人穿着一件肥大的睡衣,睡衣似乎过于陈旧。林白玉不敢相信这个状如仆役的老人,就是传说中的迈克。

白发人把他们带到老人面前,林涛将手中的皮箱放在老人脚下。有人上前把皮箱打开,露出里面一块长方形的石板。石板被搬上一只矮桌,老人弯下腰来,目光凑近,仔细审看。石板看上去温润纯洁,若干细钻般的亮点,晶莹闪烁。

林涛说道:“这就是汉白玉,是中国古代建造宫苑的专用石材。”

老人审视良久,抬起头来,目光却直接投向沉默在旁的林白玉,哑声说道:“夫人,请代我向您的丈夫致以诚挚的谢意。我正在不丹建造的艺术宫一直在等待这种古老而又纯净的气质。”

林白玉看了林涛一眼,她知道到了她必须开口的时候,她的回答因紧张而变得短促。

“祝愿您的艺术宫早日建成。”

老人并未留意她的紧张,继续哑声说道:“请转告您的丈夫,我对他的唐史研究非常钦佩,如果能在他的帮助下得到一件中国汉唐时代的帝王之器,我愿不惜代价。”

林白玉和林涛那天在这座古宅里一直逗留到晚餐之后,白发人查理代表迈克在这里宴请了他们。他们离开时那块汉白玉就留在了古宅,林白玉此番美国之行,就是为了把这块样石带到这里。林白玉的丈夫万教授本来是委托林涛派个伙计随妻子前往美国的,结果随往的竟是林涛自己。

林白玉比林涛长八岁,比万教授小八岁,夫妻二人外表的差距还不止于八岁。十五年前林涛从老家来到西京打拼事业时不到三十岁,能在西京古玩行里做成今天的势力,确实离不开万教授的全力提携。万教授是西京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学家和考古专家,也是全国知名的古玩藏家,这一阵又借了《唐史讲坛》系列电视讲座这个大众平台,更加红极一时。

表面看,万教授是林涛得以逐步做大的靠山,实际上,林涛能够借势于万教授的名望和资源,他的同乡林白玉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林涛到西京后的第三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借乡情结识并接近了林白玉。他和林白玉你来我往,两人之间暗生隐私。万教授或许早就洞悉奸情,则是人们后来的主观分析。多年以来,万教授对林白玉一直眼开眼闭,凡事并不较真,既可看做是对林白玉父亲的报答,也可见出夫妻之间的淡寞。

林白玉和林涛以及他们的美国之行,是这个案子最先要介绍的情况和人物。此案涉及的另一个人物叫邵宽城。邵宽城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哥,大学毕业一年半了,模样还如中学生一样单纯稚嫩。这一年的生日一过,邵宽城到了必须恋爱的年龄。早恋这件事,由世风日下之乱象,成见怪不怪之常态,像邵宽城这样大学都毕业了还停留在暗恋阶段的人,肯定算是珍稀级别的“文物”了。邵宽城所在的刑侦一队是专做文物案件的,所以这里的同事都这样说他。

邵宽城之所以珍稀,在于他迄今为止只暗恋过一个女孩,在于这女孩就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居。这样的恋爱通常只发生在邵宽城父母的年轻时代,只发生在给中学生看的小说里,所以不仅珍稀,在很多人眼里,甚至还带着些“剩斗士”般的悲催。

邵宽城本来是没有邻居的,他家在西京旧城拥有一个独院,院子不大,仅够一家起居。邵宽城听父母忆旧,说他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似可推算这个院子的“年份”,至少应在“清末民初”。邵宽城的邻居是在他上初中时搬进来的,是一大一小一对母女。女孩和邵宽城年纪相仿,和她母亲租下院里唯一的厢房。几年之后女孩的母亲因病去世,女孩再无亲眷,孤苦零丁得毫无争议。邵宽城那时已年满十六,已经有了怜香惜玉的性别自觉。他父母对女孩也视如己出,不但免了房租,而且百般照顾。虽说女孩的母亲留下了一点存款,但那是要留着女孩上学用的,那些钱一直由邵宽城父母代管,很久以来分文未动。

女孩刚搬来时身体还未发育,模样性格都像男生,和邵宽城熟悉之后,亲密如哥们,打闹如弟兄。女孩是在孤苦零丁之后才变成女孩的,身材有了黄金比例的凹凸,面容有了柔美的纯净,还有一双诗意的眼睛…“诗意的眼睛”是女孩上大学后一个追求者在博客上的阿谀之辞,因将邵宽城内心的感觉公之于众而曾让他醋意万般。女孩的名字其实也很诗意——红雨——既有性感和热烈的颜色,又有浪漫和忧伤的气质。雨也是“湿意”的,润滑而且清凉,那种润滑清凉的感觉,促成了邵宽城的暗恋。

暗恋的前提是不清楚对方是否喜欢自己,或是明明双方有意却彼此羞于表白。邵宽城的相貌因幼稚而显得腼腆,因中性而显得时尚,但性格却一直内向老成,比较缺少时代特征。这年头和邵宽城同龄的男孩全都敢爱敢恨,爱情来得快去得快状如翻书。就算有暗恋这回事也不可能一暗六年,而且一般也不会“粉”上自己的邻居。

女孩姓赵,是随了母姓。邵宽城听自己的父母议论,先是说女孩的父亲在女孩出生后就死去了,后又说女孩父亲其实还在,只是远走高飞,不知所踪。总之女孩的身世有些神秘,而且,在邵宽城的感觉里,有几分悲情。

女孩从小到大的个性倒是并不悲情。她说话直率,言辞麻辣,从无忧戚之态,既不孤芳自赏,也不顾影自怜。她是邵家小院欢乐与活力的源泉,也是邵宽城内心的笑容。赵红雨高中毕业后,邵宽城就建议她报考了警察学院。警察是一个神经亢奋的职业,是一个永不服输的职业,是一个BS多愁善感的职业,比较贴合赵红雨的个性。

虽然邵宽成与赵红雨青梅竹马,但除了邵宽城父母外,几乎没人觉得他们会成一对,因为两人性格差异之大,很难互相匹配与吸引。从能力上说,赵红雨在西京警校声名显赫,学习成绩各门皆优,训练成绩更是光芒耀眼——射击拿过全校冠军,移动靶实战速射两届连冠,创下校史之最。格斗也拿过一届省厅比赛的女子冠军,在西京警界名噪一时,暗粉众多。邵宽城也就是外语还行,射击成绩刚刚过线,格斗水平常不及格,驾驶技术从来都是菜鸟级的,在校期间从没当过干部,相貌虽然不错,但于刑警这个职业来说,亦属非典型五官,多了些清秀,少了些英武。在西京警校,邵宽城唯一受人羡慕的,就是他居然与校花为邻。

邵宽成比赵红雨早一年入校,多一年警龄。赵红雨毕业分到刑侦总队,恰与邵宽城同室办公。也许仅仅因为他们每天都一同上班,一同出警,一同回家,回家一同吃饭…两人才会日久生情,从邵宽城的一厢情愿,发展到两情相悦。只不过,邵宽城始终没敢明白求爱,赵红雨毕竟是女孩子,也不可能主动挑明。两人就这么糊涂着,深情而又腼腆着,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暗恋”关系,倒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在刑侦一队的年轻人中,邵宽成属于勤恳忠厚一族,而赵红雨则是张扬与风头的典型。邵宽成工作细致,埋头苦干,却寸功未立。赵红雨浮躁好动,粗枝大叶,却屡建奇功。先在全局业务技能大比武中为刑侦总队拿了一个手枪速射团体亚军,得了一个集体嘉奖;后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一枪打爆盗墓者的车胎而荣获个人三等功。那一枪确实打在罪犯几乎脱逃的瞬间,确保了整个任务的圆满完成,时机之准,动作之快,如无平时刻苦训练,肯定不能完成。那是赵红雨第一次在训练和比赛之外的实战射击,结果一枪成名!

除邵宽城外,大家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枪竟成绝响。赵红雨在那起盗墓案侦破之后,竟突然辞职。

在西京警界,赵红雨已算半个名人,所以她的辞职,自然引发了大面积的“惋惜”和“震惊”。先有刑侦一队的队长李进谈话规劝,后有总队领导出面挽留,无奈赵红雨去意已定,她考取了西京大学社会管理专业的研究生,警察这档事,不辞不行。

总队有些不满,离职没有仪式。赵红雨交出了制服、手枪、电脑和文件柜的钥匙,一切就算完成。她要求留下警徽做个纪念,被队长李进一口拒绝。

“警徽是警察的身份标志,也是警察的责任象征,不再具有这个身份的人,不再承担这份责任的人,不能持有。”

李进面目严肃,赵红雨不无尴尬:“啊…好吧。”

交完了该交的东西,傍晚,赵红雨照例坐邵宽城的汽车回家。这应该算是她最后一天在刑侦总队上班,下班的心情不免有些异样——几分轻松,几分不舍,感慨万千那种。

邵宽成的汽车是一辆半旧的桑塔纳,是他爸爸以前的座驾,红雨进了警队后他爸爸才让给邵宽城开的,用以每天载红雨上班下班。邵家的小院位于旧城的中心,在一片百年老巷的深处。这片老巷子已经列入西京的古城保护范围,据说报了联合国的,只可修不可拆的,可以安心住到邵宽城孙子的孙子那辈,可谓家宅永固。

进了院子,各回各屋。邵宽成的父母开始往桌上摆放碗碟筷箸。邵宽成的父亲在《古城散文》期刊做编辑,自己也写散文,不坐班的。母亲提前内退,专持家务。父母二人的习惯,不管邵宽城和赵红雨多晚回家,都要等着他们一起吃饭。邵宽成到家照例先要洗澡,他比红雨还“讲卫生”。洗完澡父母已经把饭菜摆上饭桌,邵宽城擦着头走到院里喊红雨开饭。赵红雨过来刚一坐下,邵宽城的母亲就开口问道:“辞啦?”

红雨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回答:“辞了!”

母亲说道:“辞了好,省得我整天担惊受怕,要不是宽城肯定考不上研究生,我也早让他辞了。”

赵红雨笑道:“宽城是我们总队头号乖仔,他哪敢辞职脱这身官衣。”

邵宽城用心吃饭,无甚反应。

赵红雨自从考上了西京大学的研究生,人生即将改写,前途一片光明,所以心情甚好,情绪亢奋。邵宽城避其锋芒,不与斗嘴,以免自取其辱。这天晚上吃完饭,邵宽城在厨房洗碗,忽然门铃大作,往常这个时间,照例很少有人造访。邵宽城走出厨房,看到母亲从院门那边走回屋子,对父亲说了句:“找红雨的。”

邵宽城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被红雨领进她的小屋,然后关了房门。多年以来,那间小屋几乎从无男客,所以那晚邵宽城一家都有些心神不宁。邵宽城虽然如往常一样塞上耳机强化英语,但看得出其实心不在焉。他的父亲也罕见地没看新闻联播,母亲则一直在窗前向小屋那边探头探脑。

那个中年男子在小屋里呆了半小时左右,离开时邵宽城忍着没有出来观望。红雨刚刚送走客人,关上院门,母亲就按奈不住,走出来主动探问:“来客人啦?谁呀?”在邵宽城父母的习惯上,赵红雨理应和邵宽城一样,没有任何隐私。

红雨表情有些异样,她低头走到邵家门口,抬头迎了邵宽城父母关切的目光,说了让所有人都极为意外的一句。

“我爸爸…找我来了。”

邵宽城的父母愣得说不出话来,邵宽城也摘了耳机,惊异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这天晚上赵红雨睡不着觉,邵宽城一直陪她聊到很晚。赵红雨说她本来以为自己以后如果不要孩子,此生注定再无亲人,从没想到她的生活里还会出现这样一位父亲。更没想到在她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忽然登门造访,告诉她关于父亲的一切——父亲与她死去的母亲怎样相识,怎样相爱,怎样分手,以及父亲后来的行在,和他二十余年的事业与生活…

赵红雨这才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名人,是著名的学者和教授。她在母亲的遗物中,曾经看到过父亲的照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照,与她现在在电视上经常见到的那个学者相比,显得清瘦而又年轻。父亲是西京电视台《唐史讲坛》节目的主讲。这一阵《唐史讲坛》播得正火,赵红雨虽然没怎么看过,但知道里面的万教授家喻户晓。

这个夜晚让赵红雨惊讶得无法入睡,谁能想到在电视上讲唐史的那个人就是母亲旧照里的父亲?电视中的万教授不仅比照片中的父亲发福了不少,而且更加尊贵,更加儒雅,仪态雍容。

那个夜晚邵宽城也难以入睡,在他的习惯上,在他习惯的心理上,赵红雨就应该孤苦零丁!只有他和他的父母,才是赵红雨仅有的亲人;只有这个弹丸小院,才是赵红雨唯一的家。

但历史在此夜将进入新的段落,赵红雨从此不再是刑侦一队的一员,不再是他每天同出同入的学妹,甚至,很可能,也不再是他胜似亲人的邻居…赵红雨居然还有一个老爸,她老爸居然找她来了,她老爸居然是个名人!当然,肯定是一个大富之家!从今往后,赵红雨没有必要继续挤在这低矮的屋檐下,和这屋檐下的普通百姓比肩为邻。

一如所料,第二天下午,那个中年男子冒雨再次敲响了邵家的院门。邵宽城的母亲从窗户看到,中年人并未进门,而是把赵红雨径直带走了。

第二章

带走赵红雨的是一辆阔气的奔驰轿车,它载着红雨穿过绵延的雨雾和城市的繁华,来到一条安静的林荫小路。赵红雨就在这里下车,跟那位中年男子进入一幢独栋大宅。这是赵红雨此生进入的最高级的房子,不为其大,不为其还有二楼,也不为其讲究的落地窗帘和真皮沙发…而是因为,在这幢大宅宽阔的客厅和客厅外的走廊上,有那么多精美的陈设。赵红雨知道,那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赵红雨知道,那些瓷罐,木盒,铜佛和字画,全都是历史悠久,系出名家。

中年男子把赵红雨领进客厅后就不知所踪了,留下赵红雨自己东看西看。门口的条案上,一只被托在架子上的猎枪让红雨兴趣盎然,她伸手取下猎枪,低头寻找枪栓,她想判断这只枪只是摆设还是真的能打。如她所料,枪是真的,但没有子弹。

猎枪重新被摆在托架上,收手的瞬间一只花架上的花瓶被肘部带倒,红雨一手没能接住,花瓶触地而响,顷刻一地残缺。

声响惊动了保姆,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惊着脸大呼小叫:“啊!你怎么把它打碎啦!你怎么把它打碎啦!这是古董啊你要赔的…”

一个健壮熟男出现在客厅,插嘴替红雨解围:“不要紧,这个花瓶是仿的,不值钱,到时候我跟万教授说。”

保姆仍不放心:“到时候你们都跑了,万教授责问我怎么办。”

熟男安抚保姆:“我会跑吗?你放心吧。”

又关心红雨:“你没事吧,有没有碰伤?”

红雨说:“没有没有,没事没事。”

熟男大约三十多岁,肤色黝黑,身体结实,如兵马俑般骨骼宽大的脸上虽笑犹威。看到保姆在清扫脚下的碎瓷,他们移步客厅外廊,彼此显然都有好感。

“我叫杨锏,木易杨,杀手锏的锏。”

“我叫红雨,红色的红,下雨的雨。”

叫杨锏的男子笑道:“我说今天怎么下雨了呢。你是万教授的学生?学历史还是学考古?”

红雨道:“我学公共管理,刚考上西京大学研究生院。”

“公共管理?”杨锏问道:“学完去当公务员?”

红雨笑道:“毕业了还想再出国深造呢。我喜欢学习,不喜欢工作…”

杨锏点头:“呵呵,理解。”

谈笑之间,大门响动,有人进屋。最先进来的是一个大个子,手里提着两件皮箱。后面又进来一男一女,风尘仆仆的样子。杨锏叫那男的林先生,叫那女的林小姐,但这两人并不像亲戚。男的形态胖壮威武,年近四十;女的面容富贵细腻,因为施了粉黛,难断年庚。进屋后男的向杨锏点头打了招呼,女的则把目光投向红雨。显然,红雨是这幢房里唯一的生人。

晚饭之前,保姆向这大宅的女主人——从美国远道回来的林阿姨汇报了瓷瓶打碎的经过:“那个女的一进来就乱摸乱动,一下就把花瓶给撩到地上去了,幸亏我在,要不非赖在我头上不可。”

保姆汇报的地点就在林白玉卧室的卫生间里,林白玉刚刚洗完澡,叫保姆过来帮忙擦头。卸了妆的林白玉终于能看出年纪来了,眼角岁月无情。保姆发现林白玉对被打碎的瓶子并不关注,她关注的是客厅里那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是万教授的学生吗?我没见过啊。”

“不是学生,说是万教授的亲戚。”保姆说。

“亲戚?”林白玉想了半天,想不出是哪儿的亲戚。

林白玉和赵红雨再次见面,是在那天的晚餐时间。万教授在西京大学录制《唐史讲坛》电视节目还没回来,林白玉吩咐保姆先开晚饭。她走进餐厅时看到赵红雨礼貌地从桌前站起,她连忙摆手让她坐下:“坐吧坐吧,你是从万教授老家来的吗,你是他什么亲戚?”

赵红雨不卑不亢,简短回答:“我就是西京人,我是他女儿。”

林白玉倏然抬头,脸色骤冷:“女儿?”

那顿晚饭的气氛自然相当压抑了。赵红雨被那个中年男子接过来原本是要和父亲共进晚餐的,不料电视台录节目的时间因故推后,父亲不能按时赶回,在饭前把电话打进了红雨的手机。让她先在家吃饭,他很快就会回来。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声音厚重,语气慈祥。第一次通话也足够热情。父亲的慈祥与热情让赵红雨有了些耐心,让她得以耐下心来与林白玉同桌用餐。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同桌的女人就是父亲的妻子林白玉,就是二十多年前让父亲抛弃母亲的那个女人。显然,林小姐对红雨母女的情况也是知晓的,否则不会听到丈夫在外还有个女儿的时候并未刨根问底。

关于万教授以前的情史,林白玉已经无须刨根问底了。这天晚上当万教授刚一走进家门,就看到了客厅里虎着面孔的妻子,就听到了妻子冷笑的声音:“你果然把她给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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