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镜蚀

《春江花月夜·镜蚀》
作者:水阡墨

 

1
月色隐进婪尾春的花丛里,暗绿的叶子泼泼洒洒的衬着满枝温香。原本趴在窗棂上的白灵猫抬了抬眼,藕荷色的眼珠在月光下如琉璃般晶莹剔透。
“喵……”
纳兰倾月惊觉的从芙蓉暖帐里坐起来拨开微微起伏的珠帘。白灵猫的咕噜声吓得一团黑气钻进婪尾春的花丛里,再也没敢露面。倾月的裙尾扫了满地月光,轻轻地抱起从

玉枕边滚落到地上的黑灵猫。这只嗜睡的猫还轻声的打着呼噜,完全没预感到危险的靠近。
已经六月底,今年婪尾春的花期真的特别的长啊。
纳兰倾月将黑灵猫重新放到枕边,那团黑气应该是未成精的花魂,半夜出来修炼,却被小白无数次吓回本体中去。真是可怜的小家伙,大概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打了个哈欠,这个夜还很漫长。


2
流火七月,最畅销的物件是满园春的冰镇酸梅汤和紫花铺子的仕女绢丝蒲扇。这两家店是名媛淑女们都经常光临的地方,也不乏爱美之人顿足对来去的小姐们评头论足一

番。经营紫花铺子的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姐姐叫莲笙,妹妹叫莲霜。她们铺子里卖的都是些稀罕物件,比如波斯国的猫眼石,东洋的和服还有西洋女人常用的香水。
她们时常一左一右的坐在店门前,好一双玉石雕刻的精致人物,含情带笑的眉眼。莲笙眼尖的看见一身月季烂花织锦绣袍的女子路过街口,忙提着裙摆追过去作揖说:“

苗姑娘好,许久没来铺子小坐了,莲笙时常挂念着您呢。”
明明知道是生意人的场面话,苗千栀依旧十分的开心。她是扬州街上有名的散财美人,每个人见了她都无比的亲切,别人买东西是用手拿着,她买东西确是多到要用车装

。她并不是名门的小姐,有那么多的钱财却让人无法不起猜疑。
“原本是要去满园春的,也好,挑几件稀罕东西给没见识的倾月送去。”
紫花铺子每个月都会有新玩意,西汉王陵出土的发饰华盛,先人的字画和长安城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金步摇。吸引苗千栀目光的确实一面看起来有些年月的铜镜。镜身是被

一条看起来格外疲倦的小蛇包围,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能雕琢得如此细腻的纹理,仿佛它随时都会张开嘴吐出火红的芯子。镜面如水光潋滟的湖面,瞧着自己的脸庞愈加

的秀气。
“这铜镜……”
“不瞒姑娘,这镜子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大概是穷人家祖上的传下来的物件,莲霜瞧着做工还不错就留下了。”
“穷人家也会有好东西的。这面镜子隔天给我送到纳兰家的住处。”
莲笙爽快的答应着。苗千栀刚出门便听到莲霜很小的争执声。妹妹声音里都是埋怨,都说了不卖的,你怎么还摆出来。莲笙啐了她一口说,谁让你花了十几两银子买了个

破铜镜回来,能卖个这么好的价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原来是十几两银子的东西,却卖了她五十两。
苗千栀却也不为意,本来做生意就是要赚钱的。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谁都怨不得。这正午的太阳如火舌舔着肌肤,她刚回到纳兰家就看见丫鬟迎

上来说:“千栀姑娘,五鹿二少爷和夜公子都来了,九小姐说让你回来后就去花园的凉亭里。”
定是师父那老头又招惹了什么麻烦事回来。千栀却没急着去花园,先去了佛堂给纳兰老爷和老夫人请安。她早上特意去了郊外山上的弥陀寺里打了斋饭回来。初一十五是

斋戒日,家里的厨子做的斋饭总不如寺庙里做的地道。苗千栀从小住在纳兰家得到了不少的照顾,纳兰老爷老夫人更是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心思伶俐也懂得卖乖巧。
纳兰老爷前后娶了六位夫人,原配夫人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商户的女儿。只是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反而是后来的五位侧室先后都有了子嗣。所谓母凭子贵,她不过是空拥有

个名分却失去了夫君的宠爱。五个夫人都想要成为正室,不过她们也各自名字,纳兰家已经有了七个少爷,谁若生了女儿,那必定是含了把金钥匙。也就是在纳兰家的后

院即将要起火的时候,原配夫人先是生下了八小姐,又在第二年冬至生下九小姐。纳兰家的正室之争才不了了之。

 

3
五鹿春藤将透着寒气的寒玉茶杯送到唇边,碧绿的茶水此刻是醉人的佳酿,也让他忍不住感叹起来。花团锦簇的婪尾春正以一种骄傲的姿势在阳光下肆意怒放着,不知疲

倦,花好月圆。
他伸了个懒腰:“真是天下太平啊。”
夜懒懒的剔着指缝,笑着朝纳兰倾月努努嘴说:“不如陪小倾月绣绣鸳鸯,扑扑蝴蝶,趁师父专心哄他的老情人回心转意的时间,你们还有时间喘口气。”
倾月的裙摆浮花累累如荡漾在春水之上,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寒玉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坏老头要我们去碎月山庄果真是去避暑么?”
“师父看来还是有些良心的。”夜的眸子闪过精光,“碎月山庄可是皇亲的避暑地,说不定有许多好东西呢。”
“小夜啊,在我纳兰家你看上什么东西随便拿。在碎月山庄可不能偷东西。”
“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五鹿春藤的手抖了一下,沁骨的凉气沾在手指上。看着倾月脸上的雀跃,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碎月山庄。这似乎是个不怎么吉利的地名。他顾不得深思,丫鬟跑来说,

五鹿家的马车已经在纳兰家后院等着了,马上可以启程。
“不等千栀坏丫头了,我们直接走吧,反正是去避暑,她还是对买东西比较敢兴趣。”
五鹿春藤的提议立刻得到另外两个人的响应。三个人坐上马车一路上载着鸟语花香朝扬州城外走,倾月兴奋的像个孩子般,一直问马夫快到了没有。她从来没去过皇家的

避暑山庄,觉得像是要进宫了一般稀奇。马车一直摇摇晃晃的走着上坡路,经过弥陀寺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就到了。皇家的亲卫兵把着门,见了生人便大声喝:“什么人敢

闯皇族的府邸?”
五鹿春藤好似被月光染白的华发被凉爽的风荡起来,那好看的笑容连卫兵都看得愣住。他打开手边的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也不是凡人的手笔。
“原来是五鹿少爷,殿下已经庄内等诸位多时,属下这就带各位进庄。”亲卫兵虽然不认识五鹿春藤却认识扇面上的字迹是皇子殿下的,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迎了三

人进庄。
山上的空气十分新鲜,冰凉朦胧的水汽泛滥在庄内镜面般的湖水上,处处鸟语花香,仿佛处在仙境之中。倾月虽然不是没见识的丫头,却不不禁被眼前的美景所惊呆,墨

玉般的眼眸泛起涟漪赞叹到:“真美,老头还算有些良心的。”
卫兵有些得意的说:“这哪能叫美呢,姑娘要趁夜里来看。湖面上的月光破碎成垂首可得的宝石,耀得人眼花呢。”
怪不得叫碎月山庄呢,悬念原来是在这湖上。只是这湖面大得仿佛没有边际,雾气弥漫,只模糊的看到深处的荷叶翩翩,几点粉红若隐若现。住在这山庄的人正是敏正王

爷的儿子映锦殿下,可怜她纳兰倾月与春藤青梅竹马却不知道他有个来头这么大的朋友。
倾月随着亲卫兵来到常青小筑,这并不是多么华丽的寝殿,只看到空旷的土地上西瓜田和草莓田相映成趣,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提着竹篮摘草莓。身旁一个手足无措的侍

女不停的小声劝阻,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映锦,你可真有闲情。”春藤一脸的挫败。他说他的理想是每日粗茶淡饭吃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混吃等死晒太阳。这么……做了果农啊……
映锦殿下抬起头正巧与倾月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仿佛看到了满湖的波光潋滟。女子的脚边蹲了只威风的黑猫,肩头蹲着只温柔的白猫,那猫也仿佛通了人性,连眼神都

格外的复杂带着保护欲。他惊愕的说:“像啊,真的太像了。”
“我?”倾月问,“殿下是在对我说话吗?”
“你很像一个人啊。”映锦殿下惊喜的说,“不,不只是像,你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样的人。”倾月微微一笑,“那倾月可真要见识一下了。”
五鹿春藤的手指优雅的仿佛能抽出丝来,轻轻地摩挲着下巴有些恍然大悟。他收到映锦的信件说是偶遇心仪的女子即将成亲,能入得映锦的眼的女子,说不好奇是不可能

的。凭这么多年对老友的了解,那女子一定有独特之处。


4
画舫越是接近湖心,那婉转如百灵的笑声便越是接近。原本薄雾做障,只能看到几点荷花,越往深处却越发现碎月湖大得出奇,仿佛没有边际一般。似乎能看出倾月的惊

讶,映锦殿下的食指伸向前方说:“这湖面一年四季都雾气弥漫,只有到了夜晚才能在月光下看到湖心的楼阁。我的雀儿喜欢湖心的幽静,如果看到和她长得那么像的人

,她一定会很开心啊”
他在指……哪里……虽然心里抱着相当大的疑惑,倾月还是硬生生的将有些不敬之言烂在肚子里。
船近了楼阁,那笑声却嘎然而止。小丫鬟远远的喊着:“绿雀小姐,是映锦殿下来了。”
“是映锦来了?”大红回廊里闪过一个伶俐的身影,绿罗裙上绽放着大朵白色的婪尾春。虽然有心理准备,见到她的那一刻,春藤还是恍若在梦中。天下果真有那么相像

的人啊。那一颦一笑,那莲步轻移,唯一不同的便是眉间的风情。
绿雀怯怯的往后退了几步被映锦牵住手说:“你瞧,我的雀儿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倾月的脸色有些讪讪:“果然很像,如照镜子一般。”
绿雀瞪大眼睛有些惊恐的指着倾月脚边两只懒洋洋的灵猫说:“映锦,你怎么让他们把猫带到这里来了?”
倾月的眉毛挑了挑:“这猫与我寸步不离,既然绿雀姑娘不喜欢,那倾月就告辞,免得叨扰了姑娘的清净。”说罢独自上了船。五鹿春藤顿时觉得讶异,他时常见倾月对

人笑嘻嘻的,再不礼貌的人她也没恼过。大家千金的小脾气她还是沾惹了一些,不知这次怎么如此失了风度。映锦的面色也有了些许的尴尬,他眼见着自己的雀儿像见了

鬼似的进了屋,任丫鬟怎么敲都不开门。
这真是次失败的旅程。顾不得映锦殿下的挽留,次日纳兰倾月执意要下山。夜和春藤都知道倾月的脾气,若她觉得不自在是任何人都劝不住的。
倾月的手指一直停在嘴唇上不停的揉搓,娥眉轻锁。
夜拉下她的手轻声责备:“小倾月,不要揉啦,有什么难明白的事情说出来大家解决。”
“大家解决……你确定你的脑子里装的不是红薯……”倾月脸翻白眼的样子都格外可爱,她抽出手抱起在马车的颠簸中睡熟的黑灵猫小暗叹了口气:“确实没什么想不明

白的,大约我和绿雀都是因为看到和自己长得那么像的人而心情不好吧。”
夜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扬起手心,一颗青绿的珠子安然的躺在他的手心。那颗珠子色泽温润,一看便价值不菲。
“难道……”春藤的脸色呈菜色。
“是从那位绿雀小姐的东西,她藏在了胸口,看来是非常喜爱的东西呢。”
“你不要走到哪偷到哪嘛!”虽然这么说着,倾月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红。她毫不客气的从夜的手上抢过珠子说,“这是赃物,我没收了。”
“映锦殿下说,他的雀儿只是不喜欢见陌生人。倾月,你也不要那么生气了嘛。”春藤的手指抚摸着小白柔软的皮毛,“再说了,小白和小暗的确让普通人觉得不自在。


也许是这样的吧。两个长相相似的女子,任哪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在。
倾月拨开珠帘,下着雨的城里多了些似水柔情的味道。
轻烟细雨,不知何处是江南。

 


5
“九小姐,这是春藤少爷让家丁送来的玻璃海棠。”丫鬟香巧兴奋的摆弄着釉面花盆里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艳粉叠在一起,如一蓬不甘寂寞的蝴蝶。她兀自兴奋了半天发

现九小姐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石凳上,她的眼神没有焦距的凝视着花盆,素白的食指无意识的揉着唇。
九小姐一定要这样伤人吗?好歹是春藤少爷送的玻璃海棠啊?守着如此完美的春藤少爷还和夜公子天天腻在一起。虽然夜公子也很好看,但是,春藤少爷只要看我一眼我

就满足了啊。
香巧生气的提高声音:“九小姐!这是春藤少爷让家丁送来的玻璃海棠。”
“啊,啊,就放那吧。”
“……”
香巧的脸黑了一半,旋脚就要将花盆抱进屋里,却看到九小姐的手指在半空摆了摆大梦初醒般的问:“香巧,你刚才说紫花铺子的双生姐妹怎么了?接着说,都怪五鹿家

的人送什么鬼海棠,都打断了。”原来对于九小姐来说,还是离奇的事情比较能吸引她。除了比较怕鬼,她哪点像害羞又怀春的少女呢。
紫花铺子的莲霜子时死在自家的铺子里。原本莲笙是晚上起来上茅房,发现莲霜屋里掌着灯,以为莲霜还在因为前天私自卖掉铜镜的事情跟她闹脾气。入夜寒气盛,她披

了外衣红烛摇曳如鬼火,进门发现妹妹坐在桌前对着菱花镜轻轻的梳理着长发。
莲霜,怎么还没睡呀,明儿还要打理铺子,早点歇着着。
姐姐,我美不美?
美,美,只要你不跟我闹脾气,就算叫你祖宗都行。
莲霜咯咯的笑起来,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阴冷。她说,姐姐,你真的觉得我美吗?
那笑声好似魔鬼的召唤,吓地莲笙一激灵,睡意全醒了,不由得大声责备道,你这坏丫头,怎的这么反常了?明日若起晚了耽误生意,小心我摔了你的镜子,让你再臭美


镜子?莲霜笑起来,姐姐不是已经把我的镜子摔掉了吗?
莲笙叹了口气,那面镜子本来是卖给了苗姑娘,还能大赚一笔,哪知道妹妹抱着镜子不肯放,在争执中掉在地上,碎了。她走过去拍拍妹妹的肩膀柔声安慰,莲霜,这个

是姐姐的不是,改日姐姐赔你个更好的。
不会再有了,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面镜子了。
莲霜原本低着的头高高扬起来。她白色轻衫前襟血色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那清秀的面孔已经是血肉模糊,右手的银刀放在膝盖上,血一直滴下来。
静谧的深夜爆发出女子凄厉的尖叫。
附近的人说起来的时候还觉得毛骨悚然,更有甚者添油加醋说成无数个版本在街头巷尾流传。紫花铺子关了门,莲笙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的,整日

都在嘟囔着,那面镜子没有死。
“那面镜子没有死?镜子怎么会有死不死的。”苗千栀一拍大腿,“早知道那莲霜那么喜欢那面镜子,我才懒的去争,现在出了人命,也叫我心里好不难过。”
“那面镜子没有死。”倾月面前的酸梅汤都放温了还没端起来,“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都傻了,说话自然没什么依据的。”
“那面摔碎的镜子在哪里?”
“那面镜子不见啦,说不定摔碎后就丢了。不过那面镜子确实有独特之处,让人一看就很想拥有。”苗千栀托着下巴说,“最近还有一件事情比较怪异。最近黑市上有人

出很高的价钱买一面古董铜镜,许多偷儿都见了事主,可是都无功而返。”
“镜子?又是镜子?”倾月有些兴奋的吞了吞口水,“你说,那个人要买的铜镜和被摔碎的铜镜会不会是同一个?”
苗千栀惊讶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没那么邪吧?”
倾月虽然不信邪,但是她的心里隐约的有一些模糊的眉目,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这面铜镜若像莲笙说的,没有死还活着。那么它会映着哪位少女美丽的容颜

 

6
真的很想死。
在这样大好的时光里,在美人香闺睡个至死方休才是最美好的事情。夜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红粉帐,春宵暖,佳人如玉。天青姑娘抚琴的手停下来,陪着笑好声好气的

说:“夜,我怎么敢得罪船江先生呢?他既然肯来找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比睡觉还重要啊,我可是梁上君子,习惯晚上出门的啊。”
“他说,是碎月山庄的绿雀姑娘生病了,映锦殿下特意请他过去的。而且映锦殿下点名要你陪同。”天青翻了翻白眼,“说不定是那绿雀姑娘看上你了,得了相思病呢。


夜眨了眨眼睛已经开始感兴趣了,那个长得像小倾月的女子点名要他陪同。虽然有些不解,毕竟喜欢春藤的女人要比喜欢他的多。或者,那个绿雀只是单纯的想要回她的

珠子。哈,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是他拿走的。
夜无奈的伸了伸懒腰,黑色锦缎长袍如黑夜里柔软的羽毛。无论如何还是陪船江师兄走一趟,否则会被念到死。不过,也比陪苗千栀去黑市强啊,那里他可是有很多熟人

的,正好可以逃过一劫。
苗千栀包铜镜的手停下来去挖耳朵:“好痒,谁在念我?”
“好啦,你最后确定一下,你看到的的确是这样的一面镜子,工匠打造的不差分毫吗?”倾月有些不放心的问。
“放心好啦,我印象很深刻的。那个工匠手艺真巧,简直一模一样。”
“赝品就是赝品,怎么都不可能变成真的。”
弥陀山脚下被夜纱笼罩着,有不知疲倦的萤火还在飞舞。差不多已经是丑时。月色大白,照得人脸上都有几分苍白之色。面前的人戴着面纱穿着黑斗篷,从身段来看,应

该是个年轻的女子,一双平淡的眉眼,看不出什么繁华。倾月隐藏在暗处并不露面,对于一个只会轻功的人来说,若遭遇危险这样是最容易逃命的。
“东西带来了没?”女子冷冷的说。
千栀将包袱扔过去,月光下,包袱打开的那一瞬间,女子的喉咙里冒出咕咕的笑声,仿佛有泉水从泉眼里不停的翻出清澈的水花。倾月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哪里

熟悉。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飘起来,女子的面纱被风荡起一小角,又迅速的掩住。
“你终于回来了。”女子带着哭腔说,“终于回来了啊。”
“你要找的确定是这面铜镜吗?”
“是啊。”女子有些意外,“你……不喜欢这面镜子吗?”
“喜欢啊,所以才买下来的。”她并没有说谎,她的确买下了那面铜镜,只是没有到手而已,“而且我比较缺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花那么

多钱买这面镜子啊。”
“你不需要知道了。”
苗千栀唇畔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女子的黑色头发飘起来,如花枝一般盛开出大朵大朵的婪尾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宠辱不惊,容不得半点践踏。黑灵猫已经磨锋利了爪子,眼神里都是威胁。婪尾

春花精手中扬着铜镜,笑容凄美又决绝:“对不起啊,我只能杀了你,才能完成和镜灵的约定。我真的,不想杀人啊……”她闭上眼睛挤出一滴眼泪,落在地上生出嫩嫩

的花枝。
“花精,我也不想杀你的。你的眼泪落地生枝,想必已经修行百年。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
“你怎么能明白呢?”花精笑的哀凄,“只有杀了她,他才能得救啊。”
她?杀了她?千栀猛的惊心,小暗此刻正蹲在她的脚边,那么躲在暗处的倾月简直就是毫无反抗之力。倾月心里暗叫声不好,脚下的已经生出了婪尾春的花丛,柔软的枝

蔓缠着她的脚踝,花朵层层叠叠的将她包围的密不透风。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朦胧中,只听到千栀焦急的呼唤。
倾月,你不能死啊。你若真的出事了,春藤会杀了我的。
春藤。此刻,真的有点想他呢。

 

7
纳兰九小姐醒了吗?
恩。还活着吗。倾月听到柔软的水声,听到青蛙躲在荷叶间鸣叫,听到自己的身下红鲤鱼游动,听到女人和蔼亲切的呼唤。
九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你在等我吗?我在哪里?你是谁?
倾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随着水流缓缓的漂浮于水上。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终究一切是徒劳,只能无能为力的漂向黑暗的最深处。
我是镜灵啊。你现在正在我的记忆中。
你的记忆。
是我死前的记忆。我本是一贫苦人家的女儿被卖到富人家最奴婢,这面铜镜是娘亲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可是小姐说这面镜子能让她看着更漂亮,强行索要了去。我几次讨

要未果,被美丽却有心肠毒辣的小姐派人打死后抛尸山间。
那我像你一样已经死了吗?
你还没死,是我救了你。镜灵温婉的叹气,我害人性命无数,却是第一次救人。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
倾月的耳边猛然安静下来,她听到凌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弓箭破风而来的,有鸟凄厉的叫着落水。随从大呼小叫的跑过来拣猎物,却尖叫了一声说:主子,溪中有一具

女尸。倾月感觉有人用棍子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却听到温润好听的男声说:不准对死者无礼啊,她身上都是伤,肯定是被害死的。他轻轻的从溪水中抱起女尸对随从说,

快找个山崖将姑娘安置了吧。
这姑娘怀里还抱着一面铜镜呢。
那必定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一同葬了吧。
公子,你心肠真好,下辈子也会有好报的。随从笑得格外开朗,这位姑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惩罚那个害死你的人,也要保佑我们公子一生平安啊。
这个公子的声音好熟悉,她想睁开眼睛却一切都是徒劳。她很想哭,却也流不出眼泪。镜灵叹了口气,九小姐,你还不明白吗?我救你的原因。倾月的眼睛里仿佛被倾注

了大量的阳光,她猛地睁开眼睛,随从吓地跳开好远,大叫着,公子啊,这姑娘诈尸了。
这姑娘是含冤而死的呢。公子蹲下来放在她的眼睛上说,姑娘,还是安息吧。
倾月微笑的闭上眼睛。
五鹿春藤。他的上辈子也是个那么优雅温柔的人。他连笑容都没有变,无论对任何人,都是如沐春风,连同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
再见了,九小姐,好好爱这个男人吧。记得,要找到我把我封印起来,否则,只要和我有盟约的人,我都无法不旅行约定。
镜灵……
倾月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她的耳边有热风吹拂着,手脚也渐渐的温暖起来。她听到丫鬟香巧惊喜的叫声:“船江先生,春藤少爷,九小姐醒了,她醒了!”
那是个多么凄美的故事啊。
倾月望着春藤的面容有些发呆,因为他上辈子亲手掩埋了一个含怨而死的女人,所以她被那个女人救了。船江敲敲她的头说:“丫头,你傻啦。昨天晚上你都没有脉搏了

,可把千栀丫头吓了个半死,又哭又叫的,天亮了才睡过去。”
“那个花精呢?”
“死了。被小暗的爪子杀死。那个花精虽然有人形,但是很虚弱。”船江有些遗憾的说,“那并不是只坏的花精呢,可惜了。”
“我现在迫切的要找到那只铜镜。”
“你们仿造的那只铜镜我已经见过了,只是,同样的那枚镜子好像在碎月山庄绿雀小姐的闺房里啊。”船江疑惑的搓搓鼻梁,“那绿雀小姐甚是奇怪,明明说病了,去了

山庄又说没病。只让夜陪她赏月。”
“小夜还没回来吗?”
“绿雀小姐盛情款待,他眼睛都绿了。”
“糟了,春藤,我们马上去碎月山庄,再不去小夜就没命了。”倾月说罢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拉着春藤冲出门。五鹿家的马车随时在后院侯着,她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依偎

在春藤的怀中有点不自然的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8
绿雀的坐在铜镜前,烛光摇曳中,她拿出银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看着血液流进镜面。沉睡的小蛇突然张开嘴吐出红色的芯子贪婪的吮吸着鲜艳的血色。
“镜灵在上,请吮吸我的血液,请让我获得永久的美貌吧。”绿雀做完祭祀仪式有些庆幸的舒了口气。幸好她比红鱼更快一步的找到铜镜,否则,她就会死得面目全非。

就如同紫花铺子的莲霜一样。凡是有贪念的人碰到那面镜子,都会被镜灵的条件所吸引。
绿雀妩媚的眼神忽明忽暗,躺在地板上的男子如死去一般安详,她自言自语的说:“冤家啊,怎么会把我的珠子给了纳兰倾月了呢?”
房门被踢开,三个人鱼贯而入,纳兰倾月笑嘻嘻的说:“果然是为了你的珠子才把小夜给骗到碎月山庄来的啊。”
“你……”绿雀惊得慌了神,撒娇似的叫着:“映锦,你怎么叫陌生人进来了呢?”
“绿雀啊,你喂血给铜镜喝的时候,我在房顶上都看到了。”映锦有些惆怅的说,“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精呢?”
倾月指着惶恐不安的绿雀说:“她不过是我院子里的一棵双头婪尾春。花开两朵,一红一绿,是春藤送给我的稀有品种呢。不过那双头婪尾春,应该是映锦殿下送给春藤

的那两株中的一株。她叫绿雀,另一朵叫红鱼。”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不可能会知道啊。”绿雀有些歇斯底里。她的面容和倾月像是照镜子一样,已经分不清彼此,气质也一般无二,“是红鱼那个贱人告诉你的,肯定

是她。我早就知道她嫉妒我和映锦殿下在一起。想当年我们同样是映锦殿下花园里的芍药花,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知道她也爱上了映锦殿下。只是,映锦殿下将我

们送了人,在纳兰家的后花园,我每天晚上都跑出来偷看纳兰倾月的样子。她长得真美,如果我和她一样美,那么映锦殿下一定会爱上我的。”
倾月摇了摇头说:“你们花开两朵,红鱼心地善良,为了救映锦殿下不惜冒着灵体消散的危险偷出铜镜,扔到山里,却被人拣到卖进紫花铺子。她也深爱着映锦殿下,只

是,她不像你宁愿做我的镜中人,也要霸占映锦殿下。爱一个人并不是这样。这根本就不是爱。”
“红鱼只是嫉妒我。”绿雀的手指迎着窗外的月光,“其实只要她愿意,我可以跟她分享映锦殿下的爱情。只是,她并不想跟我分享。”
“你错了,可以和别人分享的,并不是爱情。”
“你是傻子吗?红鱼想方设法要毁掉我,她毁不掉铜镜就要杀了你,我现在不过是你的镜影,只要你死了,我也活不成。”绿雀说,“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映锦殿下啊

。”
映锦默默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绿雀,月色愈加的浓郁,婪尾春的芬芳无孔不入的散放开来。她的眼神无比纯净,只是面容如破碎的琉璃一般渐渐斑驳下来。倾月狠心将手

中的珠子塞进白灵猫的口中。这是绿雀的内丹。她需要每夜用内丹吸收月色的精华修炼实体,失去了内丹,她便不是花精,只是一棵普通的婪尾春了。早春发芽,盛夏开

花,不知冷暖不知疲倦。
“雀儿……”
“映锦殿下,请不要再把绿雀送给别人了啊……”

 

9


映锦殿下的院子里有一株婪尾春的花枝,它们格外的柔嫩,仿佛一阵风轻轻吹来就会应声折断。他亲手为花儿浇水施肥,到了次年夏日长出两只骨朵。害羞的那朵是艳红

色,张扬的那朵是浅绿色。
侍女紧张兮兮的看着主子为花儿浇水,不由自主的凑上去说:“殿下,还是奴婢帮您吧。”
“你看啊,这朵是红鱼,这多是绿雀。她们应该原谅了对方,否则不会同株而生的。”
“殿下,奴婢看来,这枝双头婪尾春和其他的没什么两样啊。”
“怎么没有两样呢。你看,这两朵花一直在对我笑啊。”
红鱼,绿雀。
她们一直在微笑着。因为她们在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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