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朱常洵伏在地上,汗如雨下:“是……皇祖母的话,洵儿绝不敢忘……”

李太后缓缓直起腰,向着万历道:“皇帝,现在你知道,那传国宝玺是谁得来的了吧?”

万历忙道:“是……是洛儿得来的……”

“明白就好。这样吧,等我那由校重孙再长大些,你就赶紧册立他为皇太孙吧。早立早好,省得让有些人再起邪心思!”李太后扭过脸,向王皇后道,“喜姐儿,咱们也该回了……”

“是。”王皇后点点头,又搀起李太后,慢慢走出了大殿。

群臣纷纷跪倒,山呼海喝:“恭送太后、恭送皇后娘娘……”

待庙堂的风波弭定,徐振之与许蝉,已行在了京郊的野径之上。

徐振之安步当车、悠然赶路,许蝉却若有所思,时不时地朝京师方向回望几眼:“振之哥,你说咱们就这么走了,也不知太子那边事办得如何……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放心,”徐振之笑了笑,“一切尽在掌控。只要殿下依我计策而行,定会大功告成。”

“也是,”许蝉点点头,“连老太后都请去坐镇了,肯定能稳操胜券的。对了振之哥,关于那事,我还有一点疑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徐振之接着道,“不错,那青铜玺,正是我故意送出去的。其实从打开宝函的那刻起,我就开始琢磨,如何能将它送到福王手中,不想那伙戍军赶来,恰好帮了我的大忙。”

许蝉再问道:“为何一定要送出去?是因你在那函中,提前藏了福王的卖国绢书?”

徐振之摆了摆手:“那绢书仅是推波助澜,并非我的主要目的。我送玺的真正意图,是要借皇上的金口玉言,来认可那方传国宝玺。”

许蝉不解道:“那方传国宝玺,是如假包换的太祖敕制,何需皇上来认可?”

徐振之笑道:“不知你想过没有,宝玺的真假,其实与皇位无关。若皇上肯承认,那玺方能有用;若皇上不认,它无非就是古印一方罢了。”

许蝉稍加思索,总算明白了徐振之的意思:“哈,我懂了……”

正说着,徐振之目光一凛,眼睛直直望着前方。许蝉一怔,也扭脸瞧去,只见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片烧塌的废墟。残砖碎瓦,颓垣断壁,放眼过去,满目疮痍,仅有那半垮的门楼,孤零零斜撑在那里,勉强挑着一截檐兽戗脊,依稀显露出从前的富丽堂皇。

“那……那是眠月山庄?”

二人互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绕开绊脚的焦梁烂檩,踏入了曾经的院落内。院中也凌乱不堪,沉积着一层焦黑的灰烬,充斥着破败与死寂。犄角旮旯里,几株野草顽强地生长着,这才使得院内尚有一丝活气。

时变境迁,沧海桑田。昔时的虎穴豺窟,已成了脚下这片空余狼藉的焦土。徐振之回首往事,感慨万千。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遇上了多少凶险,一桩桩、一件件,皆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临,徐振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青涩的少年,凭着一腔热血,任身畔千帆过尽,依然是初心不改、砥砺中流。

历经共苦同甘,夫妇间情而弥坚。此时的许蝉,也非当初那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她触景生情,不自禁地朝徐振之瞧去,却发觉徐振之也正在望向自己。

二人相顾一笑,心照不宣。虽未吐只字,已胜万语千言。

待了一阵,夫妇二人缓缓离开废墟。许蝉又朝京师方向望了一眼,喟叹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结伴入川那会儿,一行人有说有笑多热闹啊,此时缺了郭鲸、薛鳄他们,总感觉身边有些冷清……”

“是啊,”徐振之也叹道,“俗谚云,外出十日,为风雨计;百日则为寒暑计;千日便是生死计。想当初,咱们一行栉风沐雨、由寒至暑,就连生死也是休戚与共……唉,乍别之下,我也是诸般不舍。好了,不提这些了,咱们赶路吧。”

“嗯。”许蝉点点头,继续前行。

约莫一顿饭的光景,前方一人行色匆匆,与夫妇俩擦肩而过。许蝉没加在意,徐振之却暗中留神,只见那人腰里别着斧头,肩后背着薪篓,像是个砍柴的樵夫。

果不其然。那人径直来到路旁一棵树下,摆开架势、亮出斧子,开始一面“嗬嗬”喊着号子,一面“砰砰”伐起树来。

许蝉回头瞧了瞧,笑道:“这樵夫嗓门挺大,力道也足,看来是个打柴的好手。”

徐振之未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许蝉的肩头:“接着走吧。”

再行一段,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挑担货郎。那货郎许是走累了,正坐在担子上歇息。一见二人近前,他便从怀里掏出个拨浪鼓,“咚咚啪啪”地摇着,热情招呼起来:“我这不少有趣的玩意儿,二位要不要买上几个,带回去给家中的小少爷玩呀?”

徐振之摆了摆手:“我夫妇新婚,尚未诞有子嗣。”

“那又何妨?”货郎笑嘻嘻道,“这位夫人耳厚多福,一瞧就是宜男之相,先买回去备着,保管日后喜信频传、三年生俩!”

见那货担里琳琅满目,许蝉本想凑上去挑,可一听这话,羞得满脸绯红,冲那货郎啐道:“呸!冲这油嘴滑舌的讨厌劲,你这生意就开不了张。振之哥,咱们别理他!”

说完,许蝉拖起徐振之便走。

那货郎也不以为意,仍旧乐呵呵地晃着拨浪鼓,高声叫卖道:“瞧一瞧看一看啊,咱这玩意儿真齐全,糖猫、泥猴、不倒翁,风车、弹弓、竹蜻蜓……”

往前行出半里后,一座茶酒棚又映入了二人眼帘。

许蝉四下瞧瞧,眉头轻蹙:“振之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我记得来时经过这里,附近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怎么一别数月,反倒热闹起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先歇歇脚,稍后怕是得费一番口舌了。”徐振之莫名其妙地扔下这句,走到棚中坐定。

那店家正在角落里司炉,或许是柴火有些受潮,折腾得满脸炭灰。见二人进来,店家也空不出手,棚中一名妇人见状,便急忙上前张罗:“二位用些什么?”

“上最好的酒,再多备几个碗来!”徐振之一反常态,竟摸出一锭大银,大喇喇拍在桌上。

许蝉一怔,赶紧扯了扯徐振之衣角:“振之哥,财不露白,这还是你教我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次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徐振之笑笑,向那妇人道,“你们像是些老实的生意人,应该不会见财起意吧?”

“不敢不敢,公子稍等,我这便去准备酒水。”那妇人说完,唯唯诺诺地去了。

“到底是老实人,光顾着备酒,却忘了拿走这银两。”徐振之取了桌上银锭,抛向那店家,“接着!”

银锭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店家脚边。那店家头也没回,随手抓起塞入怀中,又“嘿嘿”笑了几声,算是答谢。

不多时,那妇人折了回来。她摆好几只大碗,依次斟满了酒水:“公子请自便,若没其他事,我先下去忙了……”

“且慢!”徐振之突然叫住她,“我娘子不胜酒力,我自饮也无趣,不如你来陪我喝上几杯?”

不光妇人脸色一变,就连许蝉也跟着心中一紧。但她清楚徐振之的为人,知道他这么说,定是另有深意。许蝉未动声色,却悄悄伸出手,按在了腰间的秋水剑上。

见妇人不语,徐振之又道:“怎么,是嫌赏钱给得少?”

那妇人冷冷道:“公子一派斯文模样,不想却如此轻浮。我们乡野之人,比不得那教坊伶妓,不会陪酒伴笑!”

那店家也只得起身道:“是啊公子,你就别为难我浑家了……”

徐振之突然大笑几声:“李公公,你何时与印月姑娘结了对食?先去擦把脸再说吧。”

听他道破,二人也不再隐瞒,齐齐在面上抹了几把,露出了原本模样。

许蝉俏目一瞪:“还真是你们俩!”

客印月巧笑嫣然:“徐公子当真了不得,不知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徐振之微微一笑:“印月姑娘下次再扮农妇时,别只换布衣荆钗,也记得少搽些香粉。”

客印月举臂嗅了嗅,莞尔道:“这点倒是疏忽了。”

许蝉大惑不解:“你们怎么猜到我和振之哥会走这条道?”

李进忠正要开口,徐振之已然说道:“那自然是探子的功劳。咱们一动身,八成就已被耳目盯上,方才遇到的樵夫、货郎,应该就是他们的人。那二人无论是号子声,还是招徕声,皆暗含节奏,用以传递信息,好通报我们的下落。李公公,我这番推测对也不对?”

李进忠讪笑几声,没有否认。正当这时,棚外传来马蹄阵阵,紧接着靴声跫然,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打头一人是朱常洛,郭鲸、薛鳄伴其两旁。见朱常洛面带红光,徐振之便知大事已妥,遂起身拱手,向他贺道:“恭喜殿下。”

“全仗徐兄妙计。”朱常洛抱了抱拳,将话锋一转,“不过徐兄此番不辞而别,却有些讲不过去,难道是嫌我招待不周?”

客印月娇笑一声,抢先道:“还好主子及时赶到,这徐公子铁了心要回乡,人家怎么劝都劝不住呢。”

“又来妖里妖气!”许蝉秀眉一蹙,“我和振之哥帮你们把事情做完了,不回家还待在这里干吗?”

薛鳄急道:“在京城多好,徐夫人,你们就留下吧,我和郭二哥也好天天请你们吃酒。”

“是啊徐公子,”郭鲸也劝道,“你们这冷不丁要走,咱哥俩可真是舍不得。再说福郑一党虽然受挫,但未能伤其根基,太子这边,依然需要徐公子辅佐啊!”

“对对对,”李进忠忙插言道,“主子之前还说过,想请徐公子留在东宫担任赞善一职。徐公子,你可别嫌这官位低,若日后……”

“李公公哪里话?”徐振之摆手打断,“徐某向来无意功名,更不贪图富贵。殿下,并非我故作清高不肯入仕,只因辞乡已久,家中老母日夜亟盼。这区区寸草之心,还望殿下成全。”

听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朱常洛知再劝也是枉然,轻叹一声,从桌上拿起一碗酒:“既然徐兄归心似箭,那我也不强人所难,这碗薄酒,算是与徐兄践行吧。”

“谢殿下,振之先干为敬。”徐振之说完,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徐氏夫妇去意已决,郭鲸、薛鳄纵有百般不舍,也无可奈何,只得闷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送了一程又一程。

远处难舍难分,朱常洛也带了客印月与李进忠,留在棚边默然目送。见朱常洛怅然若失,客印月轻声笑道:“主子,你真舍得放他离去?这徐振之的大名,怕是已传到郑贵妃和福王耳中了。”

“不错,这徐振之的确有些本事,并且知道不少咱们的底细。万一被福王他们拉拢过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主子,奴才斗胆多句嘴,像徐振之这种人,用好了是骨肱,可用不好,只怕就是隐患了……与其放之任之,倒不如……”李进忠说着,抬起掌缘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朱常洛未置可否,双目如箭,冷冷刺向李进忠。

李进忠脸色一变,“扑通”跪倒在地,“啪啪”自掴起面颊:“奴才该死!奴才胡说八道!”

朱常洛不再理他,缓缓说道:“之前从他们口中,我听说好像还有个‘五脉’。印月,之后你派人暗中查查这事,记住,不要告诉郭鲸、薛鳄,更不可惊动了徐振之。”

客印月笑意一敛,郑重地点点头:“主子放心,印月明白!”

正当朝堂内的太子之争方兴未艾之时,四海之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山河令令主汤显祖亮出身份,四处寻找山河五脉的故人,欲图重振五脉。值此之时,盘踞东北的叶赫女真部公主化名“纳兰”潜入中原,想要借明朝元勋李成梁之手,除掉自己的杀父仇人努尔哈赤。蒙古诸部的末代大汗虎墩兔憨也紧随其后,四处游说大明边疆部落脱离大明。

归隐田园的徐霞客本无意于政治争斗,却被汤显祖设计引出,作为地师传人,跟随汤显祖一道游历山河各处,寻找其他几脉后人。哪知从四面八方拥来的各部势力早已盯紧五脉。一瞬间山河动荡,五脉的存亡悬于一线……

欲知后事,敬请关注《徐霞客山河异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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