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谈协会系列全集》 作者:壹号怪谈社

《七夜怪谈》

引子

初冬的一个周末,入夜后,白天热闹的城市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街道上偶尔才有几条人影晃动。一阵风刮过来,吹散了路边的一堆枯叶。深蓝色的天空高高地飘着几朵云。月光穿过生锈的铁栅栏墙,淡淡地笼罩在一栋老式的建筑楼上。

这是一栋十分破旧的日式风格的四层建筑,满墙都是干枯的爬山虎,缝隙里露出斑驳的墙面,说明这栋楼起码也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房子虽然老旧,但从建筑用料和样式上看,这里原来一定是某个大人物的公馆。可想而知当年刚落成时的豪华气派。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这栋楼解放后被某单位充公用作职工宿舍,一下子住进了30多家人。大门设在整栋楼的中间。门口有十几级青石台阶。

楼梯在楼道的两边,由于使用的是上等木料,所以虽经数十年却不朽。只是人走上去会咚咚作响,人多的时候显得十分吵闹。

随着城市的发展,原来的幽静郊区变成了闹市。在繁华的社区,这栋建筑现在已显得十分不协调。这块地皮已经被某地产商买下,准备十个月以后拆除改建商场。楼里原来的住户现在已经纷纷搬走了。只有几个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还住在这里。房子破旧,所以房租很低,因此随遇而安的他们并不急着搬走。最初张浩和王垚先搬到了这里。不久他俩有的介绍朋友,有的介绍同学,很快又有几个年轻人搬了进来。

现在这栋楼的楼道里还杂乱无章地摆放着不少粗重什物,都是搬走的住户们留下的。由于人去楼空,晚上回来,走上这光线有些暗的木楼梯时,咚咚地在楼道的另一边传来回音,还真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一楼的地下有一排储物间,楼上的住户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在储物间的尽头,有一个封闭的小屋子,好像一直无人使用。据老住户们说那里面曾经死过人,还是上吊死的。所以地下室很少有人下去。门口已经结满了蜘蛛网。王垚每当路过时,总爱往里面有意无意地看几眼。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很重。

上个周末,张浩正在房间上网打发时间。打开QQ,发现好友栏里没有人,他不禁有些失望。几秒后,小企鹅开始“滴滴”地叫了起来。他打开查看,原来是别人给他的留言。

他逐条地看过去,一条短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留言在他的好友栏里,内容很简短:“现在我来找你!”

张浩有些莫名其妙,连忙查看是谁的留言。在“个人资料”的位置,无论怎么刷新也显示不出留言者的名字,所有信息都是空白的,彼此也没有任何谈话记录。

真是奇怪!张浩的好友栏里不是同学,就是要好的朋友,最近也没有人要来找他。这个人倒底是谁,他怎么也猜不出来。

算了,别想了,如果朋友来,会给他打电话的。张浩暗自想着,很快就开始专心地打起CS了。

隔壁王垚闲得无聊,过来找他聊天。王垚一直对超自然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尤其是灵异鬼魂一类的事儿,只要在他面前开个头,他就聊得没完没了。

二人从鬼片聊到日本怪谈,什么山鬼、河童、吊死鬼、食尸鬼、黑白无常……讲着各自的典故来历,及种种奇闻怪谈。他们说得兴高采烈,也吸引了其他人。年轻人精力旺盛,都喜欢刺激冒险,对听恐怖故事特别感兴趣。

石岩提议,反正都是打发时间,不如组成一个“怪谈社”,每到周末,就聚在一起由一个人讲他认为最刺激的鬼故事。成员仅限住在这栋楼里的邻居。

这个主意赢得了众人的赞同,于是呼朋唤友,集合了楼里的全部人员,共7人。更有好事者建议,讲故事的时候要把门关好,灯熄灭,在黑暗的房间里听这个人讲他经历的最恐怖的故事。

这些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哪里知道,真正的恐怖故事从他们结社的那天开始上演了……

第一夜 阳台上的柜子

这天晚上,4层张浩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社里第一次活动,人都到齐了,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大家都小声地打了招呼后就不再说话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的墙壁显得惨白,窗外白杨树的枝桠投下的阴影更让房间显得格外黑暗,仿佛蕴藏着让人惊悚的东西。

外面已经起风了。

朔风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声音。仅存的几片枯叶终于随风飘落。两个胆小些的女生何小婷、赵育静不由挽着手,紧张地望着四周。天气已经变凉了,她们发现对方的手更凉,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真是让人更觉心慌。

王垚是最爱讲鬼故事的人。他清清嗓子说:“怪谈社第一次活动,对于我这个爱好者可是头等大事,今天我不想放弃表现机会,给大家讲讲我在大学时发生的故事吧!”

那时我读大四,一直住在学校。学校的住宿条件很差,又快写毕业论文了,每天回去很晚,经常被锁在宿舍门外。为了方便这段时间的学习,也为了找工作,于是和几个同学在附近租了间房子。

刚搬进新屋子,我就被房东留下的旧书柜吓个够呛。那时候我手里抱着一大摞托朋友从国外寄回来的漫画期刊,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杂志早就翻过无数遍了,短期内也用不着,但要扔掉卖掉又未免太可惜了,毕竟这样的杂志在国内很难找得到。所以我不顾别人的耻笑——“葛朗台”、“怎么和我老祖母似的什么破烂都舍不得”——愣是把这些东西从旧居又搬了过来。

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发现一间需要挤进五个人的三室一厅真的很难找到一点空间,尤其当这五个人都是邋遢鬼的时候。后来,我推开了阳台门,一眼就在阳台左侧的一堆杂物后发现了那个书柜。

说发现了书柜,其实不确切。应该说,是我发现了书柜的一扇门,而另一扇门被一个空空如也的大鱼缸挡住了。这两样破烂都是房东没有带走的。于是我想,那就废物利用一下吧,看看能不能装什么东西。

我跨进阳台,双目的余光猛然发现阳台右侧站了一个人,吓得我赶忙扭头,却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阳台右侧确实有一个人。

不过那是自己的影子。阳台的右侧,赫然放了一面一人高的大镜子,里面正好映出我的影子。这面镜子,古色古香的,上面雕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

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干嘛要放在阳台上?我觉得很奇怪,放在这个位置,岂不是只能照到那个破书柜?

我不去理睬那镜子,径直走到书柜前,先把手里的书放在地上。从露出来的那扇柜门看,这书柜很陈旧,上面的漆斑驳脱落,玻璃上也有裂纹,里面糊了一层报纸。

这个书柜该有相当年头了。

当我伸手准备拉开柜门时,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有老鼠爬过了脚背。

这柜子怎么这么凉?我想。大夏天的,什么东西都热得让人难受,为什么这柜子摸起来却阴冷冷的?

我拉开了柜门。柜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看来门有点变形。一股陈腐的气息伴随着灰尘蹿了出来,我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突然我忍不住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结果腿绊到了地上的杂志,狠狠跌了一跤。

书柜里竟然有一个人影,一个小小的、侏儒般的人影。人影的眼睛仿佛在闪光,炯炯地盯着我。

此时我的同学王睿和霍柯正在看着眼前一大堆封好的纸箱子发愁。如果说,搬家之前分门别类地整理东西,还能带给人几分怀旧的乐趣,那么搬家后归置东西,就只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了。

最后霍柯决定先做做鸵鸟:“明天再说吧!今天先休息休息。晚上出去转转,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喝酒。”

王睿不屑:“得了吧!一边说休息,一边又有精神出去转。蒙谁呢?少废话,拆箱子吧。”

霍柯无奈,拿起美工刀正准备动手,我的惨叫声就从阳台的方向传了过来,直透入两人的耳膜。霍柯身子一抖,差点把自己的手割破。

两个人连忙向阳台跑去,正在客厅里收拾的陈朝晖和姜鹏也闻声而来。一时间小小的阳台上竟然挤了五个大男人。

霍柯定睛一看,气得狠狠踹了我一脚:“一个破木头人你瞎叫唤什么?哥哥我差点把手都切了你知道么?大老爷们一条,胆子还没猫大!”

原来,柜子里放的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头人偶。这人偶足足有半人高,难怪我会在黑暗中把它看成一个人了。

我却仍然心有余悸,也不去理睬众人的嘲笑。它刚才分明是在看着我啊。难道我眼花了?

再去看那人偶,发现它是一个老头的形象,木头做的,很粗糙,上色也很一般,尤其是眼睛,灰蒙蒙的,大概上面灰尘太多的缘故吧。

姜鹏饶有兴致地把人偶拿起来,往空中抛了抛:“嗬,这玩意儿还挺沉的,要掉下来,真能把王垚的脚砸肿。难怪他那么害怕呢!”

众人的哄笑声中,我有些脸红,待要辩解,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王睿有些看不过去:“喂,适可而止吧,你能保证突然见到这玩意儿不被吓一跳?”

姜鹏大乐:“我?你还记得我们在大一时我是怎么跑到‘野猪林’里装鬼吓女生的吗?我那会儿……”

王睿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你的英雄事迹我们听过二百多遍了。我看这木头人挺好玩的,我拿去放到我房间里吧。”

姜鹏嘿嘿一笑:“怎么?当成菩萨供起来?这搞不好是财神呢!”

说罢,他举起人偶作势要扔给王睿,王睿慌忙伸手去接,却不料只是虚招。姜鹏又是大笑,把它递给王睿:“拿去烧香吧!”

虚惊一场后,众人一哄而散。我却愣在阳台上,始终想着刚才那人偶的眼睛,仍然觉得刚才自己不是幻觉。

为什么要把木头人锁在柜子里?我又想。这房东真是个怪人。

这时候才能定下神来看看书柜,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这书柜的隔断很多也很小,如果不能把另外一半的门打开,根本装不了太多东西。我看看那硕大的鱼缸,不打算费这个劲了。

往床底下找个角落塞吧,我想。

离开阳台的时候,却见姜鹏拉着王睿过来了。

“那么大的镜子,扔阳台多可惜!”姜鹏嚷嚷着,“搬到客厅里去,咱每天对镜贴花黄!”

“可别对着我的房门摆啊!”王睿说,“镜子是避邪的,会把不干净的东西驱到我房间里的。”

“财神爷爷护着你呢,怕啥?”姜鹏浑不在意,“对着我的房门摆总行了吧?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过鬼,要能驱一个到我面前,咱也算没白活。”

避邪?我心里一颤。回过头去看看书柜,越发觉得有冷气从其中飘散而出。我连忙离开了阳台,听得背后二人在哼哧哼哧地搬镜子。

我们五个人,当时想组成一个漫画工作室。大家学的都是美术专业,都喜欢绘画与动漫,又不能安分于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遂扯起了工作室的大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五个人开始的时候意气风发,在市区内租了套商住两用的房子,弄得煞有介事。几个月一过,才发现银根紧缺,工作室生意清淡,回款也慢,无力再维系高昂的房租。无奈之下,只好另觅新房,搬到了远离市区的这个地方,工作室也蜕化成了家庭作坊。

这套新租的房子位于一个居民小区里,门牌号是402,金三银四,楼层还不坏。房东是个普通工人,正在为儿子的高昂学费发愁时,老父亲病逝了,老头子住的房子空了出来。

我和陈朝晖过来看房子的时候,才发现房东自己也对这房子不熟悉,竟然好多问题都答不上来,不由得满腹怀疑。陈朝晖轻声对我说:“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房东发觉了我们的疑虑,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连忙解释说,自己的父亲性格孤僻怪异,别说邻居了,连自己的子女都不愿意接近。为了尊重老头子的意愿,他只好同意父亲一个人在这里居住。

我们俩这才释然,看了看房子,条件还挺不错,房租比较而言还是挺合理的,就是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鸟笼、竹筐、根雕、石头,无所不包,看来是那古怪老头子的收藏物。房东说,放心好了,回头他就会把这些杂物统统弄走。

于是我俩拍板决定,就要这房子了。几天之后,搬家公司的卡车把众人的东西搬了过来。

这天除了我被书柜惊吓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人感到不快。姜鹏正在楼下指挥着搬家工人搬东西,一个30来岁的瘦男人主动上来打招呼:“你好,新搬来的?”

姜鹏回答:“是的,您也住这楼?”

瘦男人说:“我住隔壁单元的301,你们呢?”

姜鹏说:“402。”

话音刚落,姜鹏就发现瘦男人脸色一变,好像十分紧张。他呆了呆,追问:“是那个刚死的怪老头的房子?”

姜鹏说:“嗯,以前的确是住了个老头。”

瘦男人的面色阴沉,过了半晌才叹息一声:“唉……你们住在里面,多多小心,谨防有怪事!”

他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走了。

晚上,被搬家累得够呛的几个人叫了外卖,围坐在饭桌旁吃得稀里呼噜的。对我取笑一番后,姜鹏说起了白天的那个瘦男人。

王睿有些紧张:“会不会这房子真有什么古怪啊?刚死了人,房租也那么便宜……”

姜鹏摆摆手:“不可能的,谁相信那些鬼话?故弄玄虚吧。”

霍柯也说:“说不定是那个老头心理变态,专喜欢装神弄鬼,吓唬邻居。”

我却始终默不作声。那个书柜。那个书柜……

原本放在阳台上的大镜子,此刻已经搬到了客厅里。书柜里的木头人偶,被王睿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了他的房间。

为什么一看到那个书柜我就脊背发凉?在众人的高谈阔论中,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夜里我睡得很不踏实。天气有点热,窗外有野猫拼命地叫春,我在床上翻腾了许久才慢慢入睡。三室一厅,我一人占一个小间,可是却感觉格外地闷。

不知什么时候,我醒过来了。刚想要伸展一下四肢,却发觉自己正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蜷缩着,手和脚轻轻一动,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想把这东西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

我略微清醒了一些,再用手触摸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里。

这是什么东西?箱子?棺材?

这时一股陈腐而令人憋闷的气息传入鼻端。这股味道,我在白天才刚刚闻到过。

书柜!我在那个书柜里!

我突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开始剧烈地颤动,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猛然翻腾出来,占据了我的思维。

我被关在书柜里了!那个书柜里!

我拼命地用力,想要从柜子里挣脱出去,但蜷缩的姿势让我根本用不上力。手脚无力地碰撞着柜壁,沉闷的声音在书柜内回响着。

救命!救命啊!

我张口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仍然是黑漆漆一片,除了硬硬的柜壁和刺鼻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

恍惚中,我体会到了自己幼年时溺水的感觉。那个8岁的孩子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却仍然无法控制地往下沉。在深深的河水中,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终于,我醒过来了。这次是真的醒了。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感谢“醒来”这件事本身。我起身打开灯,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再也不敢睡了。看看表,才凌晨三点钟,但我却感觉自己已经在梦中的书柜里关了几天几夜。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的一样,全身都是汗,已经湿透了。我抓起枕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仍然心有余悸。

推开门,我打算去冲个澡,却听到阳台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响动。我立刻想到了那古怪的书柜,吓得赶忙退回了房间,澡也不去洗了。

就这么熬了一夜。

天终于亮了,我这才放心地睡去。绷了一夜的弦松了,这一睡,人就像变成了石头,连姜鹏在外面敲门都没听到。

姜鹏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早上10点了,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昨晚上了闹钟,闹钟定在9点。这闹钟极老式,需要每日上发条才能运行,但声音特别响,同屋的几人屡次要求他更换,都被拒绝了。

“这可是我爹妈当年的定情信物,多有纪念意义啊!”姜鹏振振有词,“再说闹钟不响,怎么能把人弄醒?”

但这一天早上,闹钟竟然没把姜鹏弄醒,他不由地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闹钟大限已到,寿终正寝了?

想把闹钟拿过来检查一下,才发现一个问题:原来闹钟根本就不在枕头边。

这可奇怪了。姜鹏分明记得自己昨晚上好闹钟放在枕头边,而且睡着前迷迷糊糊地翻身,额头还碰到闹钟了,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仔细找找枕头下面,没有看到。趴下来看看床底下,仍然没有。找同屋的陈朝晖问,答案是不知道。问问隔壁屋的两个人,也没有人知道。倒是王睿嘟嘟哝哝地说,他的袜子也不见了。他赌咒发誓,说刚翻出来的一双干净袜子,就搭在床边的椅子腿上的,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丢了两件东西,这可实在让人不快。大家一阵忙乱地在屋里东翻西找,哪里找得到?

姜鹏此时才注意到我的小屋门还紧锁着。王睿说:“会不会昨天我们取笑这小子一通,他要捉弄我们一下出出气?”

陈朝晖摇头,说我不会这么无聊:“再说了,要捉弄你也不至于藏你的袜子,要是我,怎么也得藏手机。”

大家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姜鹏不甘心,还想找我问个明白,但不管怎么敲门,只能听到里面传出隐约的鼾声,只好作罢。

“这小子睡成死猪了。”姜鹏无奈地说。

我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同伴们早已各自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最近有一单小生意,给一套武侠小说做人物设定,书商要求往日式风格靠拢。活儿不算紧,但由于搬家耽误了几天时间,所以原定今天开始追进度的。我不由得有几分愧疚。

吃了点面包牛奶,和同伴们打过招呼。姜鹏等人问起丢失东西的事情,我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闹鬼了!”姜鹏骂了一句,也不再多问了。闹钟和袜子,毕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丢了也就算了。

闹鬼了!我心里一颤。想起了凌晨时分,隐约听到阳台上传来的响动。难道会和那书柜有关?

我想告诉姜鹏,但又担心被姜鹏讥笑,最后还是把到嘴的话咽到了腹中。

姜鹏买了个新闹钟,王睿换了双袜子。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似的。霍柯曾提议,也许等到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到哪儿去了,姜鹏没好气地说:“上一次发条只能闹一次!”

我也不再做恶梦了,每日只是暗自留心,看还有没有人丢东西。但一连三天,似乎没有人发现丢东西。看起来,那一夜丢失的两件东西纯属偶然,兴许只是两个人的记忆同时出现故障而已。

我渐渐安下心来。活儿也顺利地完成了,对方很满意,半个月后付款。

一切看上去都不错。

但过了几天,又丢东西了。这次是陈朝晖的男士香水。

霍柯新结识个女网友,想要去见面,但他的体味不大好闻,怕把人家给熏走了。陈朝晖说,他有一瓶别人送的男士香水,自己也从来不用,就拿给霍柯去骗姑娘吧。

但是一找,陈朝晖愣了:“我明明就放在这抽屉里的,搬家那天还收拾来着,怎么没了?”

霍柯也帮着找,但最终一无所获,只好不喷香水就去了。

晚上霍柯阴沉着脸回来,显然见面过程不尽如人意。众人禁不住又说起物品失踪的事情。姜鹏叫道:“我们前几天没发现丢东西,说不定因为丢的是不常用的,所以没有注意。大家去清点一下!”

这一清点,才发现,还真是或多或少地丢了几样东西。姜鹏的一张喜多郎的CD没了,霍柯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找不到了,王睿也发现有东西失踪。

问到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说:“我……我的一枚耳环找不到了。”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商议,都觉得此事很诡异。到目前为止,没有丢钱,没有丢太贵重的东西,可见不是遇上了什么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但每个人都丢东西,这是确凿无疑的。倘若平时屋里没有人,也就罢了,但这帮所谓的soho成天都呆在家里,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走?

“会不会遇上了什么心理变态的人搞恶作剧?”霍柯说。霍柯平日里喜欢读侦探小说,发生什么怪事,总是首先往“变态”上想。

“也许是什么动物,专门喜欢偷小玩意儿拿去收藏,比如鸟啊猴子啊之类的。”王睿也说。

“是啊,搞不好是一个心理变态养了一只鸟一只猴子,专门来偷我们的宝贝。”姜鹏没好气地说:“这只鸟或者这只猴子还会缩骨术,可以从那么细的防盗栏里面钻进来。或者那个变态是锁匠,能打开我们的防盗门,溜进我们的房间,还不被我们发觉。”

的确,这间房子的原主人,那个奇怪的老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不像一般的城市居民那样,安装那种格子比较粗疏的防盗栏。他选择了那种非常细密的、如同金属网一样的防盗栏,防盗门上也有三把锁。

“王垚,你有什么意见?”姜鹏问我。

我闻声一震,有些慌乱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丢东西。”

姜鹏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

我说:“我……我有点胃疼,我先回去躺会儿。”

说罢,我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要不要胃药?”陈朝晖在背后喊。

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直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丢东西?我躺在床上,觉得冷汗直冒。

这件事情会和我有关吗?

我总觉得思绪中有个什么东西在搅动着我的神经,就好像激流中一块突兀的礁石,令我烦躁不安。但我又始终不能把那模糊的影子具体化,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直到入睡前的一刹那,我才惊觉是什么东西一直让自己恍惚不安。

书柜!和书柜有关系吗?

过了两天,其余五人的东西仍然是照丢不误,我仍然是什么都没丢。我几次想要打开书柜检查一下,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这个胆量。

但书柜最终还是被打开了。这天早上,霍柯的手机丢了。才买了两个月的诺基亚3230,丢了可让人肉痛。霍柯赶忙抓起座机拨号——没有关机!

众人满屋子乱窜,支着耳朵听,结果王睿隐约听到阳台上传来了“猪八戒背媳妇”的铃声。

大家冲到阳台,仔细分辨,那声音是从书柜里传出来的。

霍柯挂了电话赶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书柜上。没想到这老朽的书柜却如此结实,柜身一点事没有,差点把霍柯的脚弄崴了。

陈朝晖上前拉开书柜门,手机就在书柜里闪着光,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手机的后面,堆放着闹钟、袜子、香水等等物件。

正是大家这些天丢失的玩意儿。

果然是这个书柜!我一阵天旋地转,忙伸手扶住了墙。

东西找到了,大家自然很高兴,也没人注意到我根本没往外面拿东西。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研究这些东西怎么跑到那书柜里去的。

这回是姜鹏推翻了自己以前的论断:“还真是奇怪了,难道真有什么小动物,喜欢偷点小玩意儿存起来?”

王睿说:“会不会是老鼠?也许以前的那老头喜欢训练老鼠叼东西?”

陈朝晖说:“可是,我们好些东西都是锁在抽屉里的,老鼠怎么可能叼得出来?”

讨论了半天,还是没能争出个所以然来。

霍柯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不定和此事有关!”

霍柯于是讲了一个故事,说两名南极探险家,被风雪围困在一个考察站中,不得脱身,每一天只能靠其中一人往外发电报求救。

但由于暴风雪太大,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们。而负责发电报的那名队员发起了高烧,身体日渐衰弱。

这天早上,另一名探险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死去。他只好把同伴的尸体拖出去,在雪地里挖坑埋了。

第二天清晨,探险家睁开眼睛,却看见同伴正坐在椅子上,摆出发电报的姿势!

探险家先是吃惊,继而欣喜,以为同伴没有死。但走上前去,却发现同伴身体冰凉,仍然是一具死尸。

探险家吓坏了,但不明白怎么回事,便把死尸再埋了一次。可第三日清晨,那死尸又坐在桌旁做发电报状。

日复一日,每一天探险家醒来,都能看到同伴的尸体从雪地里钻出来,坐在椅子上。他的精神终于崩溃了,用手枪射穿了自己的脑袋。

王睿听过这个故事,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姜鹏却不明所以,追着霍柯问:“怎么回事?那尸体怎么会自己爬起来的?”

霍柯吊了他半天胃口,这才回答说:“告诉你吧,是那个活着的人梦游!他白天把同伴的尸体埋了,晚上睡着之后就开始梦游,又把尸体挖出来放回椅子上。他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姜鹏恍然大悟:“噢,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中间有人梦游,拿了东西扔到柜子里。”

霍柯摇摇头:“这只是一种思路而已,谁也不能肯定。不过既然知道是这破书柜在捣鬼,我们以后丢了东西直接到这里拿就好了。”

陈朝晖说:“那也不能总这样啊。我觉得这房子挺古怪的,要不,咱们报案?”

众人听说报案,都吃了一惊。姜鹏瞪了他一眼:“报什么案?这么点小破事儿也报案?你以为警察成天闲着没事做啊。再等一段时间,大家多观察观察再说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又是傻愣愣地站了老半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梦游?会不会我就是那个梦游的人?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关于书柜的梦。却见那柜子竟然长出了四只脚,摇摇晃晃地从阳台出来,钻进众人的房间,肆无忌惮地找东西。

又过了几日。

众人渐渐习惯了每天丢东西的生活。反正拉开书柜的门,再拿出来就行了。霍柯曾提议把书柜卖掉或者扔掉,姜鹏反对:

“那我们再丢东西,到哪儿找去?既然偷东西的已经习惯放到这个书柜,就这么着好了。”

何况,猜测每天书柜里有什么东西,也成为五人生活中的乐趣之一。有时候,柜子里会出现一些很久没有用到过、见到过的东西,反而会给人意外的惊喜。

譬如姜鹏就曾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陈旧的钱包,认得这是大学时代第一个女朋友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后来两人分手,姜鹏把女友送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惟独舍不得这个钱包,留了下来。回忆起往昔的青葱岁月,姜鹏真有不胜唏嘘之感,当晚就拉着大家喝酒去了。

看起来,书柜不再像是麻烦,倒似乎是给生活添加润滑剂的宝贝。王睿开玩笑地说,可惜这书柜还没到通灵的程度。不然要是能知道大家要找什么,就把那东西搬到自己肚子里,那可就方便了。

这书柜有一点不好,就是里面那股陈腐的气息,仿佛是关闭了几十年的地下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除去这气味。

只有我不喜欢这书柜,倒不是因为书柜里从来没出现过我的东西。我无法忘记那个木头人偶的眼睛,虽然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说服自己:那是幻觉,那是幻觉,但那眼睛中凶狠的光芒真的只是幻觉?

尤其让我难以释怀的是那个恐怖的梦境。那么黑暗、那么狭小的空间,一个人蜷缩在里面是什么滋味?即便是棺材,也得让人把脚伸直了吧?我过去没有发觉自己有幽闭恐惧症,但自从那晚做梦后,后来还做过好几次类似的梦,我开始怀疑自己得了这种病症。

在梦里,有时候自己是被关在铁匣子里,有时候是被塞进洗衣机,有时候是被冻在冰箱里,总而言之都是狭窄拥挤得令人窒息的地方。还有一次,我甚至发现自己被关在电脑显示器里,透过屏幕看着电脑前坐着的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专注地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完全不理会我的呼号和挣扎。

但是,再也没有梦到过书柜了。但我并不安心,总担心有一天,书柜还会出现,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吞进去。

我还曾在睡觉的时候用线把自己的一只手绑在床边,测试自己是否梦游。早上醒来,线还在,我却仍不放心,担心自己是先解开了线,梦游完毕后又自己捆上——毕竟有霍柯的故事做前车之鉴呢。我又偷偷去医院检查,看自己是不是真有梦游的毛病,但检查报告说我一切正常。

于是我不管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在新居住了两个月后,工作室收回了一笔欠款,一个个都心情大好,决定出去玩上两天散散心。在网上四处搜索,发现离城不远的一个自然风景区挺不错的,呼吸新鲜空气,正好放松大脑。

住了两天森林小木屋,看了无数的花草树木、溪水石头,待要回家,得到消息,泥石流截断了山路,暂时不能通行。好在五个年轻人倒也无忧无虑,既然路断了,索性多玩两天。姜鹏拍板:今晚烤羊肉,睡野外。

夜里,众人在篝火旁烤了羊肉。由于缺乏经验,烤出来的肉要么是糊的要么是生的,不过大伙儿玩得兴致勃勃,倒也无所谓这一点了。霍柯背来了久已不动的吉他,生疏的节奏韵律配上其他人加在一起还不够五音的嗓子,正合了“月落乌啼”的意境。

玩累了,闹够了,啤酒罐子都空了,众人便钻进租来的睡袋,把自己裹成粽子,呼呼大睡。

我多喝了几罐啤酒,只觉得头重脚轻,很快进入了梦境。不久之后,我的鼻端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

我又被关进书柜了?

我一下子酒醒了,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果然,自己真的又在柜子里了。奇怪的是,这一次,空气中还夹杂着几分恶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书柜里腐烂了。

我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软软的、黏糊糊、毛茸茸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腰部。

这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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