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是的,”他手肘杵在桌下,双手压着太阳穴。“是的,我明白了。请继续。”

“嗯哼,很好,”菲尔博士说。

“我们在今天午后明白这个伎俩,谋杀的计划就真相大白了,”他继续说,“为什么凶手要用这种方式攻击玛丽安?

“我记得当‘科提司先生’听到玛丽安受惊吓时的有趣反应。我记得你对房间的说明。我记得一个穿着睡衣睡袍的女人身影在窗帘大开的窗户前来回走动。我记得那瓶香水。结论是,没有一个人蓄意要设计玛丽安·汉蒙德。预定的受害人其实是费伊·瑟彤。

“但是在这个案子里……

“首先,各位可能还记得。我上楼到你妹妹的房间,想要看看袭击者是否留下痕迹。

“当然,现场并没有任何暴力行为的痕迹。凶手甚至不需要绑住受害者。尤其是前几分钟,他根本无须费心抓住她。所以他可以用两只手各握着一把左轮——一枝空枪,一枝已上膛。我们已经很清楚这个太阳穴上的枪口之谜。

“用来堵她嘴的东西(他势必得这么做),可能会在她的齿缝或颈间留下痕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床铺周遭的地上干干净净。

“这个自称为‘史蒂芬·科提司’的人在卧房内导演了一出恐怖事件。‘史蒂芬·科提司’基于什么理由要模仿卡廖斯特罗的经历,设计杀害费伊·瑟彤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卡廖斯特罗启发了芮高德教授,芮高德教授又启发了哈利·布鲁克,让哈利从中得到灵感……

“喔,我的老天!

“难道不成‘史蒂芬·科提司’就是哈利·布鲁克?

“不,太荒谬了!哈利明明已经死了。快别胡说八道!

“在这时,我环顾地毯,试图搜寻凶手的踪迹却白费力气。忽然闪进脑中的是,我昨晚忽略了就在我眼前的证据。

“枪是在这里开的,凶手用的是那把。32手枪,因为他知道玛丽安会把它摆在床头桌上(又是‘科提司’)。另一把空枪则是他随身携带的旧武器,很好!

“在枪声响了之后,费伊·瑟彤匆忙赶到楼上卧房,在门外偷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了令她极度心烦意乱的事。我得说,她并没有被吓到。她没有!出于……”

迈尔斯插话说:“我应该告诉过你吧,菲尔博士?”他说,“我在厨房烧水时,跟费伊聊了一会儿。她刚从卧室里出来。她的表情充满恨意:一种混杂着痛苦的恨意。谈话接近尾声时,她突然说:‘绝不会这样继续下去的!’”

菲尔博士点点头。

“我现在想起来了,”菲尔博士说,“她当时还跟你说,她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

“是的,没错!”

“那么,她曾注意过玛丽安·汉蒙德的房间吗?我在房间里,在你们、盖尔斐司大夫、护士以及‘史提夫·科提司’的面前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费伊·瑟彤星期六晚上在玛丽安的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和玛丽安聊天。显然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造访这个房间。

“然后,我记得当晚和她之间那段诡异的对话——在走廊的尽头,就着月光一一她尝试压抑激动的情绪时,曾有那么一两次,笑得像个吸血鬼。我记得她对我提出的某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吊诡,就是当我问她有关于她到玛丽安房间聊天的那一段时间的事。

“费伊提到玛丽安的时候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聊她未婚夫,她哥哥和她自己未来的计划。’然后费伊不明所以地插进一句不相干的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油灯当时放在床头桌上?’油灯?她忽然提到油灯,我有点不明所以。现在……

“我们一开始以为玛丽安断气,有两个人分别带灯进入房内。一盏是你拿来的,”他看着芮高德教授,“另一盏——”他看着迈尔斯,“则是你拿来的。你们两个想想看,你们当时把灯放在哪里?”

“我不懂!”芮高德喊道,“我的灯,当然放在床头桌旁那盏没点的灯旁边。”

“那你呢?”菲尔博士问迈尔斯。

“我得知时,”迈尔斯回应,回溯过住,“以为玛丽安死了,我当时执灯的手在发抖,抖到没办法拿稳油灯。我穿过房间,把灯放下——放在五斗柜上。”

“很好,”菲尔博士低声说,“那你现在告诉我,当时五斗柜上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一只大型皮制相框,一面放着玛丽安的大尺寸照片,另一边则是‘史蒂芬’的大尺寸照片。我记得尽管房间那个角落很暗,但投射在照片上的光线非常亮。”

迈尔斯突然回过神来。菲尔博士点点头。

“‘史蒂芬·科提司’的照片在灯光照射下十分醒目,”菲尔博士说,“这就是费伊·瑟彤看到的。枪声响后,她站在走廊朝门内瞧,房间那头的照片凝视着她。这就解释了她当时的情绪。

“她这下明白了!她非常震惊。

“也许她并不知道整个诡计,对事情发生的经过也一无所知。她心里有数,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而非玛丽安。她很清楚使诡计的是谁,就是玛丽安·汉蒙德的未婚夫哈利·布鲁克。

“这个事件终结一切。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苍白着脸,怀着痛苦的恨意。她寻找一个新生活,一片新天地。她开始过得像样点。她原谅哈利·布鲁克,替他隐藏杀父的犯罪证据,命运却还不肯放过她。究竟是天意还是某种邪恶势力,要这样苦苦相逼,把哈利重新带回来,再度毁了她的生活……”

菲尔博士咳嗽。

他表示歉意:“抱歉,我啰哩啰唆扯了一大堆,让你们觉得无聊。这个念头是在迈尔斯、大夫、护士和当时站在五斗柜的‘科提司’本人出现时浮现的。

“要证实我对卡廖斯特罗伎俩的推测没错,其实很简单,我一直在脑中盘算。有个科学的小测试,称之为贡札雷兹测试或硝烟测试,可以准确验出是哪只手扣下哪枝枪的扳机。

“要是玛丽安没有扣扳机,我会写下一个‘证讫’。表示证明完毕。要是哈利·布鲁克真如他们所称的死了,这桩命案看来就一定是邪灵所为。

“我故意这么说,目的是要惹恼盖尔斐司大夫,他的反应就是把我们都赶出卧房。不久之后,有趣的事马上接着发生。

“我第一步就是把费伊·瑟彤逼到无路可退,让她承认一切。我当着‘科提司’的面问盖尔斐司大夫,可否请瑟彤小姐上来见我。这么一来,‘科提司’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那个女孩随时都会上楼,他得躲开以免被认出来。于是,他说他想回自己房间躺一下——砰!要是他所作所为没有这么令人发指,我想我可能会当场笑出来。‘史蒂芬·科提司’正准备摸回自己的房门口时就被你叫住。因为芮高德教授——这个也认识哈利·布鲁克的人——正在房间睡觉,千万不可以吵醒他。

“天哪!千万不可吵醒他!

“你们可以想象,‘科提司’再度受到重挫,仿佛被恶魔追赶般冲下后楼梯。

“我当时还需要一点时间思索这件事,盖尔斐司大夫却带来一个让我非常吃惊的消息。费伊·瑟彤走了。她留下纸条,特别是那一行:”一只公事包还是很有用,不是吗?‘把猫从包包里放出来吧,或者更准确地说,把雨衣从公事包里拿出来吧。

“我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真是个头号大笨蛋,居然没有在前一晚就想到这一点。

“当我告诉费伊·瑟彤,如果汉蒙德小姐没事的话,须惊动警方,她的笑容变得僵硬,低声回应:‘不用吗?’她起来又累又病,随时都会被击垮。

“她在城里房间还保留着足以将哈利·布鲁克送上断头台的证据。她得赶快去拿到证据,带回来,把它丢在我们面前,报警逮捕他。

“所以——注意喔!

“这下子,史蒂芬·科提司不惜铤而走险。要是他用点大脑的话就不至于会失手。当他偷偷潜进黑暗中,耍那套卡廖斯特罗的把戏时。玛丽安并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除了低声耳语。她从来就没想到过〔当然我们后来把实情告诉她)那名袭击者就是自己的末婚夫。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他从后门潜进屋里,走后楼梯,进入卧房。在我们听到枪声赶到卧房之前,循原路撤离。”

“费伊·瑟彤是打算一个人带着这些证据回灰林?”

“亲爱的汉蒙德,这就是为什么我紧急指示你,一定要赶上她,并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虽然之后还是出了岔子。”

“哈!”芮高德教授哼了一声,拍桌子引起大家注意。

“这耍宝的家伙,”芮高德继续说,“冲进我睡觉的卧房,把我从床上拖到窗边,然后说:‘你看!’我往外看,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栋房子。‘那是汉蒙德先生嘛。’他说:‘但是快快快,另一个人是谁?’‘我的老天!’我说,‘如果我没有在做梦的话,那人是哈利·布鲁克。’他立即冲出去打电话。”

菲尔博士哼了一声。

“有一件事我不太记得,”菲尔博士说,“当汉蒙德高声朗诵费伊的留言时,掩饰了后楼梯一名抓狂男子的脚步声,接着,”菲尔博士转身面向迈尔斯说,“他跟着你一起开车到车站去了,对吧?”

“是的,但他没搭那班车。”

“喔,他当然搭上了,”菲尔博士说,“只要跟在你后面,跳上车就行了。你从没注意到他,从没想到他,因为你当时发狂地要找一个女人。当你赶上那班车,任何男人面前挡着一张报纸,你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而你也没有找到费伊,已经过劳的心理状态让你自责。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玄机。她比你还无法忍受拥挤的人潮。现在许多漂亮的女人为了避免被骚扰,选择待在有列车长的那节车厢。

“这最愚蠢的插曲,导致最后的悲剧。

“费伊怀着满腔愤怒和绝望,奋不顾身地回到伦敦。她准备结束这一切。她要将所有的事公诸于世。但是这时,海德雷督察长亲临她的房间,鼓励她说出……”

“怎么样?”芭芭拉着急地问。

“她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这么做,”菲尔博士说。

“你的意思是,她还爱着哈利,布鲁克?”

“这倒不是,”菲尔博士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那只是顾及尊严面子的一时心软。事实上,她是出于无奈。她认为无论怎么做,邪恶的命运都会纠缠她,至死方休。你们看,哈利·布鲁克不就化身成史蒂芬·科提司吗……”

芮高德教授挥挥手。

“但是,”他打断说,“有件事我没弄明白。过程究竟是如何?哈利·布鲁克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史蒂芬·科提司?”

“教授,”菲尔博士说,“以下这些事,我个人对于翻阅索引卡核对个人资料这事敬谢不敏。鉴定哈利·布鲁克身份的事、我留给海德雷去料理。但我相信——”他望着迈尔斯,“你认识‘科提司’的时间并不久?”

“是没有多久,大约两年。”

“根据你妹妹的说法,他在大战初期因受伤而从军队退役。”

“没错。1940年的夏天。”

“我自己的猜测是,”菲尔博士说,“哈利·布鲁克在法国时大战爆发,他不能忍受长期以来不断地遭受威胁、饱受折磨,他无法忍受费伊仍握有他杀人证据的念头……想想看,在冷冽清晨里,断头台的利刃阴森亮在你面前。

“所以他决定做许多人都做过的事,快刀斩乱麻,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重获新生。总之,当时德国人侵略法国——就他的立场,这是件好事。他父亲的钱和他父亲的遗产反正都被他败完了。我猜,当时应该有个真的史蒂芬·科提司死于敦刻尔克大撤退。在法国军队服役的哈利·布鲁克被指派到英国当联络官。混乱的时局中,我想他盗用了真的史蒂芬·科提司的衣物、文件和证件。

“他在英国重新建立一个新身份,年龄长了6岁。那个认为自己有朝一口要成为画家的男孩,现在图的是一个稳定的身份和地位。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一个金钱不虞匾乏的女孩订亲,他现在由衷希望有人可以照料他的一切……”

“奇怪,你的说法跟玛丽安一模一样,”迈尔斯低声说。

“费伊出现,让他的梦幻破灭。这可怜的家伙原本并不想杀她,”菲尔博士对迈尔斯眨眨眼,“你还记得在滑铁卢车站喝下午茶,他第一次被你震惊时,问了你什么问题吗?”

“等等!”迈尔斯说,“他问我,费伊要花多长的时间完成图书馆的图书编目工作。你的意思是……?,,”如果只需花一个星期左右,正如他所想的,可以随便找个借口避开。但是你没管他。只说大概耗时几个月。他马上就做了决定,“菲尔博士开始弹手指。”就算费伊不打算告发哈利是杀父凶手,她的出现还是会毁了他的新身份。这时,他想起了卡廖斯特罗的一生……“

“我要在这里澄清一下自己的立场,”芮高德教授激动地说,“没错,我曾经告诉过哈利,心脏衰弱的人非常容易被吓死。但是,把手枪塞进被害人手中,让人以为是她自己开的枪,却是我始料未及的,那家伙是个犯罪天才!”

“我完全同意你的话,”非尔博士说,“我由衷相信没有人模仿得了他。你造就了一个凶手,设计让被害人死于惊吓过度,看似有人闯人,事实上没有。”

芮高德教授仍难掩激动的情绪。

他声称:“我自己对犯罪一向深恶痛绝,尽管写下这些细节,却在眼睁睁看着戏码上演时,完全没能识破诡计。”他的话打住,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拭前额。

他接着说:“哈利·布鲁克今天下午尾随费伊·瑟彤回到伦敦,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菲尔博士说,“他只想杀了她,湮灭所有的证据。我当时怕他会抢先在汉蒙德和摩尔小姐前头赶到波尔索佛街。不过。你们应该看得出来,‘科提司’一路尾随他们。费伊·瑟彤待在列车长车厢里的时候,他也没找到她。所以他只能跟着他们,才找得到她。

“这时海德雷赶到。‘科提司’在波尔索佛街的房间走廊外面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件事,惊惶失措。他惟一的念头就是在费伊揭发他的凶行以前,把那件会置他于死地、沾满血演的雨衣弄到手。

“他在走廊上找到保险丝盒,关掉主电源,趁黑带着公事包潜逃,但又把公事包掉在楼梯间,因为里面的雨衣和碎石的重量让他无法负荷。他冲出屋外碰到……”

“碰到什么?”迈尔斯问。

“碰到警察,”菲尔博士说,“你们应该还记得,海德雷不费吹灰之力就逮到他了吧?海德雷打开窗子吹了声警哨。我们事先已经透过电话部署一切,以防有任何事发生。

“化名为‘史蒂芬·科提司’的哈利·布鲁克,被羁押在坎登大街的警察局,直到我和芮高德从罕普夏赶回来。他才被带回波尔索佛街,让芮高德指认。我告诉你,亲爱的汉蒙德,海德雷对你们三个其中之一感到不爽。我指的是你。不过这让我想说一句话,我等最后再说。”

菲尔博士坐回椅子里,拿起烟灰已皇白色的海泡石烟斗,又把它放回去。不知是出于极度不适还是其他原因,他双颊高鼓着。

“小伙子,”他洪亮的声音扬起,又试着调低,“我不觉得你需要过度担心你妹妹玛丽安。这么说可能缺乏骑士精神。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位年轻小姐像鹰爪一样强悍,失去史蒂芬·科提司对她来说不会是太大的伤害。不过,费伊·瑟彤就另当别论了。”

餐室里鸦雀无声。听得见外面的雨声。

“我把她的故事统统告诉你了,”菲尔博士继续说,“可说几乎是全部了。我不该多话,这些并不关我的事。但过去6年对她来说是段相当艰难的时光。

“她在夏尔特尔被人苦苦相逼,又饱受被追缉的威胁,甚至在巴黎也是如此。我猜,她之所以不愿意让海德雷看她在法国的身份证,是因为她在街上讨生活。

“这个女孩与生俱来有某些特质。你可以说她心胸宽厚,可以说她认命,你怎么说都可以。她的好心地让她不轻言吐露,尽管到最后,也不愿告发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她觉得这是厄运纠缠,永远无法摆脱。她顶多只能活几个月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病重沮丧,失去生存意志。你怎么想呢?”

迈尔斯站起身。

“我这就去看她,”他说。

接着地毯上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芭芭拉推开椅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迈尔斯,别傻了!”

“我要去找她。”

是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你听着,”芭芭拉手搁在桌面上,轻柔但快速地说。“你并不爱她。在你告诉我有关潘蜜拉·霍慈小姐和你那个梦时,我就知道了。她对于你,就跟潘蜜拉·霍慈小姐一样不真实,是一个从旧书中跃出的影子,一个你脑中编织出来的梦。

“听着,迈尔斯!你深深着迷的是这些。你是个理想主义者,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不管此刻你脑中打的是什么疯狂主意,在她死之前,都会以灾难终结。迈尔斯,看在老天的分上!”

他冲到挂着帽子的椅子边。

如玛丽安一样真诚告诫他的芭芭拉·摩尔,声调扬起开始轻喊。

“迈尔斯,别傻了!想想看她是什么人!”

“我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我要去见她。”

迈尔斯再次走出贝尔翠餐厅的餐室,冲下私人楼梯,没入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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