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作者：渡边淳一
早春
树隙间大海闪亮。
榻榻米房间的窗前种着山茶树，再前面一点伸展着百日红的枝杈，把正面的海面分隔开。
安艺隆之喜欢从这个房间望出去的景致。
面向大海敞开的日式房间，可以欣赏包括环绕周围的树木在内的四季迥然不同的风情。
但是最令安艺中意的还是从这个房间眺望春意尚浅的景色。
东京现在严寒依旧，甚至偶尔落雪，但是这里春天已经来临。
这次想到来这家旅馆，也正是为了要早一点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陪伴浅见抄子。
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抄子说可以出去住一夜的时候，安艺马上就想到了伊豆山的这家旅馆。
“那是一家从热海坐汽车用不了十分钟就到的很安静的旅馆。”
听安艺这样介绍，抄子轻轻点点头。
“叫蓬莱。在中国的传说中，蓬莱是东海中仙人们住的可以长生不老的世外桃源。”
“那，去了就回不来了。”
“对，回不来。”
抄子嘴上说着回不来，可很明显她并不是真那么想。
但是安艺却有一半是当真的。他想象着那将成为现实时的情景。
“我很早以前就想带你来这里。”
安艺坐在靠近窗边的向阳处，点燃一支烟。
“到了这里就放心了。”
“放心？”
“你不觉得吗？”
房间位于很陡的山坡斜面的中间，一眼望去，樟木、山桃等巨树郁郁葱葱。
“真是风平浪静的大海啊。”
眺望着大海的抄子穿着葡萄绿色的套装，在春天的阳光映照下很柔和。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后，抄子好像才终于定下神来。
突然，左边的树林里传出尖锐的鸟鸣，一只鸟飞了出去。看它尾巴很长，想必是伯劳。
安艺把身体探出窗外，抄子也弯身下望。山茶树丛的前面就是陡峭的斜坡，他们实际上等于是在直接从上往下看。
“那么闪闪发光。”
山崖下面就是海面，透过树叶能够看到水面粼粼地反射着阳光。
“太阳已经偏西了。”
“四点多一点。”
抄子看看手表回答。安艺把没抽完的烟掐了，看着天空。
正对着植物丛的最前面种的是百日红，弯弯曲曲的树梢伸向空中，在树梢尽头就是那开始染上晚霞的天空。虽然还没立春，但空气中已经有一些水气。
“已经是春天的天空了。”
“跟东京真不一样。”
安艺想到“春意盎然”这个词。春意就停留在那树梢尽头的天空里。
“常年在国外生活的人来到这里，他们会觉得这里还有已经被忘却了的日本风景，因而会在这里住上两三天，轻轻松松休息一下。”
“这种心情，我也能体会到。”
“我们也那么做……”
抄子突然移开视线。出来住一个晚上就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能住三四天呢？抄子可能就是想这样说吧。
“真抱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抄子是有夫之妇，这是安艺一开始就知道的。明明知道，但还是想任着性子提出无理要求。
“你是想一直住在这里吧？”
“倒也不尽然……”
如果只是现在手头写稿子的工作，在这家旅馆也不是做不了。
“在这里可以看见海，不是可以静下心来吗？”
“只是一个人，静下心来也没意思。”安艺多次企盼过能和抄子在看得见海的地方共度时光。但是安艺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梦想。
房间的右边有很大一丛山茶花和金木犀，再前边是铺着草坪的庭院。这是从设有玄关的主楼通向各栋独立客房的回廊围绕着的中心庭院，正因为是在陡坡上开辟出来的平地，因而更具开放感。
二人借用整齐地摆放在过道边儿上的草屐，一直走到草坪的尽头。
走到这里就可以看见位于正下方的浴室的屋顶，右边沿着陡坡而建的回廊一直通向浴室。
“这下面的温泉叫做跑泉，听说过去是从山体喷出后直入大海的。”
安艺曾经到那里的温泉泡过几次。
“这一带跟源氏有很深的渊源，有一座桥因为是被流放在这里的赖朝和北条政子幽会的地方而被称作初会桥。”
因为抄子在轻笑，安艺反问道：
“奇怪吗？”
“我觉得赖朝这个人的形象和幽会这个词不太协调……”
“确实如此，一定是赖朝年轻时候的事吧。”
“那棵是樱花树吧”
在通往浴室的回廊的前方只有一棵开着花的树。
“可能是绯寒樱。”
“这里还是暖和啊。”
稍含湿气的天空从西边渐渐开始笼罩起暮色。
“那边是伊豆半岛。”
想是要环抱起正面的相模湾一样，右边的海角突了出去。近处看起来海水颜色
较深，那前面就是码头，听说再里边有些泛着紫色的地方是冬天放竹篓捕鱼的地方。
“正面看上去扁平的是初岛，再远处隐约可见的是大岛。天晴的话，从这儿可以看见火山喷出来的烟。”
“看过去相当近啊。”
抄子把手放在额前，眯眼细看。柔和地敞开着的套装的领口处，使人想象三十五岁妇女的丰韵。
“这样温和惬意的天气真少见。”
两个人面前种植着山茶和杜鹃，再前面一点的地方多瓣水仙正开着小花。
“你能带我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面向大海向上撩着头发的抄子的侧影，看不出背叛丈夫出来旅行的阴影。
看过黄昏时的大海回到房间里以后，安艺穿上旅馆里的和式浴衣，披上和式外套。
“我们到下面的浴室去看看。”
离吃晚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正好可以泡温泉。
“那里是这家旅馆引以为自豪的全丝柏浴槽。一边泡温泉，一边看渐入暮霭的相模湾也不错。”
“不过，浴槽不是只有一个吗？”
因为是利用跑泉的原始情趣修建的，因此没有男女之别，只是单定出了女子入浴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六点，是男子入浴时间。
“刚才给浴室打了电话，说现在没有人。”
这家旅馆客房不到二十间，而且每个房间都设有丝柏的房内浴槽，因此去跑泉的人并不多。
“去看看吧。浴室比内设浴槽宽敞。”曾经和抄子一起洗过一次澡。那是半个月前，在原宿安艺的公寓里约会时，抄子洗澡，他不顾她抗议偷偷潜进去的。
“无论如何，我们到浴室去看看，途中的景色也很别致。”
抄子这才终于同意了。
她到隔壁房间开始脱衣服，过了一会儿穿着白地蓝花的浴衣走出来。
“这是你设计的吗？”
“怪吗？”
“不，很漂亮。白地衬蓝花很适合春天的夜晚穿。”
这像是作为和服设计师的抄子特意为这次旅行带来的。
“可能会有些凉，最好还是披上点外套。”
抄子个头并不高，但是身材好，穿着衣服时显瘦。她披上外套，拿起毛巾。安艺头脑中，自己是在偷别人的妻子这一念头一闪而过。
到浴室去的小径是沿着陡峭的坡面修起的石头台阶，一侧是用丝柏构筑的墙，顶则是杉树皮铺就的。充分利用了斜坡上茂密的自然树木，小径上处处露出巨树的树根，更增添了情趣。
石阶左右装着的照明灯照亮了脚下，从树隙间望去空中还挂着暮霭的余辉。从房间里向下看的时候以为只是树木丛生的斜坡上还夹杂着凤尾松、海枣以及八角金盘等，和椰子这样的热带植物在一起群生着的簇簇山白竹也很有趣。
走到石阶的一半处回头看，只见巨树把枝杈向天空中伸展出去。暮霭中仍能辨认出有些泛黄的是樟木，浓绿色的是山桃。
“桔子结果了。”
抄子指着半坡上的一处说。仔细一看原来是臭橙。
如果时间再早一点的话，臭橙沐浴着夕阳一定很鲜艳，就是现在那略带红色的黄色果实在暮霭笼罩的天空中也很醒目。
再沿着石阶向下，拐过一个弯，越过两个照明灯，就到了浴室的门口。拉开木板门一看，确实没有人。正当抄子犹豫不决的时候，看浴室的老头子探出头来。
“没关系，我想不会再有其他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