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很抱歉,我这几年的工作使我无法见你,或与你联系。我知道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并且相信我所说的事多少能帮你澄清一些困惑。谈到小布莱克,做为一个医生,我会很高兴给你提供一份书面证明,证明他在去世的时候是心智健全的。我明天就能写好,并且送到你的旅馆里,如果你给我地址的话。行了吗?”

医生站起身来,示意谈话结束了。菲斯基还坐在那儿,来回倒着他的公文包。

“现在,如果你能让我离开,”医生轻轻地说。

“马上。我还想请你回答一、两个简短的问题。”

“当然可以。”就算德克斯特医生有些恼火,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以前见过洛夫克拉夫特吗,或是在他最后这次生病的时候?”

“没有。我不是他的医生。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他,虽说我知道他和的作品。”

“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布莱克死后,这么突然地就离开了普罗维登斯?”

“我在物理方面的兴趣取代了我在医学方面的兴趣。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研究与原子能以及核裂变有关的问题。事实上,从明天开始,我又要离开普罗维登斯了,我要去东部的大学和某些政府部门做一个系列演讲。”

“这对我来说很有意思,医生,”菲斯基说。“顺便问一句,你见过爱因斯坦吗?”

“事实上,我见过,在几年前。我和他一起做——不过没什么。我现在必须请求你让我离开。换个时间,也许,咱们能讨论这些事。”

此时,他的不耐烦已经表露无遗了。菲斯基站起来,一手提着公文包,伸出另一只手,把一个台灯关上了。

德克斯特医生马上跑过去,把灯又打开了。

“你为什么怕黑呀,医生?”菲斯基轻声地问。

“我不——”

这是医生第一次表现得似乎快要失去他的沉稳了。“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他低声问道。

“是因为‘偏方三八面体’,对吧?”菲斯基继续说道。“你把它扔进海湾的时候,做得太匆忙了。你当时忘了,即便是让盒盖开着,石头落到海底的时候,周围也是一片黑暗。也许‘夜魔’并不想让你记得这点。你像布莱克那样窥探那块石头,并且建立了同样的心理关联。当你把它扔掉的时候,它就进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在那里,‘夜魔’的威力会一点点增长。

“那就是你离开普罗维登斯的原因,因为你害怕‘夜魔’会来找你,就像它去找布莱克一样。因为你知道,那东西现在能够永远到处活动了。”

德克斯特向门口走去。“我现在必须要让你离开了,”他说。“如果你认为我开着灯是因为我害怕‘夜魔’来找我,就像它去找布莱克一样,那你就错了。”

菲斯基冷冷地笑了。“我根本不这么认为,”他答道。“我知道你不害怕它。因为这太晚了。‘夜魔’应该在这之前很久就找到你了,也许在你把‘偏方三八面体’扔到漆黑的海湾深处,赋予了它活力后,没过一天就来了。它找到了你,但没像杀死布莱克那样杀死你。

“它利用你。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怕黑。你和‘夜魔’本身一样,都怕被发现。我相信,在黑暗中,你的样子会很不一样。更像过去的形状。因为当‘夜魔’找到你时,它没有杀死你,而是和你结合了。你就是‘夜魔’!”

“菲斯基先生,真的——”

“这儿没有德克斯特医生。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个人了。有的只是一个外壳,被一个比地球还古老的存在体占据的外壳;这个存在体迅速而巧妙地转移着,要把人类全部毁灭。是你摇身一变成为‘科学家’,逐渐混入特定的圈子,暗示、鼓动、协助那些愚蠢的人意外地‘发现’了核裂变。当第一颗原子弹落下来的时候,你该有多乐啊!现在,你又让他们知道了氢弹的秘密,你还想让他们知道得更多,告诉他们给他们自己带来毁灭的新方法。

“我用了好几年时间思来想去地在洛夫克拉夫特那些被称为疯狂的神话的小说里找线索,找答案,。他用比喻和寓言的手法写出了真相。他反复地把你将来到地球上的寓言用白纸黑字写了出来,当布莱克认出‘夜魔’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它叫什么了。”

“叫什么?”医生突然严厉地问道。

“尼亚拉索特普!”

那张棕色的脸上现出了扭曲的笑容。“恐怕你和可怜的布莱克,和你的朋友洛夫克拉夫特一样,都是同样的幻想防卫的受害者。谁都知道尼亚拉索特普纯粹是杜撰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话中的角色。”

“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从他的诗中找到了线索。那是在所有的一切都吻合了的时候:‘夜魔’,你的出走,你对科学研究突然产生的兴趣。洛夫克拉夫特的词句有了新的含义:

‘最后,从核心的埃及来了

农夫敬拜的神奇的夜神。’

菲斯基吟颂着诗句,眼睛盯着医生深色的脸膛。

“胡说——要知道,我的皮肤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在洛萨拉默斯受到辐射的结果。”

菲斯基没有理会,继续朗诵着洛夫克拉夫特的诗:

‘——那个野兽跟着他还舔他的手。

不久海里便生出一个有害的源头;

忘掉遍生荒草的金色尖塔和它的陆地吧;

大地裂开了口子,狂欢的极光斜照

在人类动荡的大本营。

随后,在玩笑中粉碎他偶然的铸造,

白痴的混沌将地球的尘渣吹扫干净。’

德克斯特摇着他的脑袋。“从表面上看就那么可笑,”他坚决地说。“的确,就算你-哦-心情不好,你也能理解,老兄!诗歌没有字面意义。野兽舔我的手了吗?有什么东西从海上来吗?哪儿地震了?哪儿有极光?都是废话!你得的是我们称之为‘原子恐慌症’的恶病——我现在知道了。你和如今的许多外行一样,被那种愚蠢的困扰蒙蔽了,觉得我们在核裂变方面的工作会导致地球的毁灭。所有这些解释都是你想像的结果。”

菲斯基紧紧地抓着他的公文包。“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寓言,洛夫克拉夫特的寓言。天知道他知道什么,或担心什么;不管那是什么,都足以使他把他的寓意隐藏起来。即便是那样,说不定,它们找到他,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它们?”

“它们来自外部——你侍奉的东西。你是它们的信使,尼亚拉索特普。你和那个‘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一起从埃及的地底下出来,就像诗里写的那样。那些农夫——加入了‘占星贤人’教派的、普罗维登斯的普通工人——在那个‘神奇的夜神’面前顶礼膜拜。

“那个‘偏方三八面体’被扔进了海湾,不久,海上就出现了这个有害的源头——你的源头,或者说是附在德克斯特医生身上的人形化身。你把毁灭的新方法传授给人类;用原子弹来毁灭,使‘大地裂开了口子,狂欢的极光斜照在人类动荡的大本营。’啊,洛夫克拉夫特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布莱克也识破了你。他们俩都死了。我想,你现在就要来杀我了,这样的话,你就能继续了。你会去演讲,和实验室的那些人并肩站在一起,鼓励他们,给他们提出新的建议,来制造更大的毁灭。最终你会把地球的尘渣吹扫干净。”

“来。”德克斯特伸出双手。“别激动,让我来告诉你!你难道不认为整个这件事都很可笑吗?”

菲斯基向他走过去,手摸索着公文包上的扣锁。锁开了,菲斯基把手伸进去,然后又拿了出来。此时,他手里多了一把连发左轮手枪,他稳稳地把枪对准德克斯特医生的胸口。

“那当然很可笑,”菲斯基咕哝着。“除了一些狂热者和一些无知的外地人,没有谁会信仰‘占星贤人’教。人们并不把布莱克,或是洛夫克拉夫特,或是我的故事当回事,只把它们当成解闷的恐怖小说。同样地,没有人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没有人会觉得那些所谓的原子能的科学研究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人会觉得你计划散布的那些将世界带到末日的恐怖有什么不对劲。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要杀了你!”

“把枪放下!”

菲斯基突然开始哆嗦了;他全身像是痉挛了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德克斯特见状便走了过去。菲斯基的眼睛往外突着,医生慢慢地向他靠近了。

“退回去!”菲斯基警告说。他痉挛的下巴使他连话都说不清了。“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一切。既然你化成了人身,普通的枪就能把你摧毁。我要摧毁你——尼亚拉索特普!”

他的手指动了。

德克斯特医生的手指也动了。他迅速地把手伸向身后墙上的电灯总开关。一搬,屋里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是无尽的黑暗——还有一个亮光。

在黑暗中,安布罗斯·德克斯特医生的脸和双手闪着磷光。那是镭污染造成的后果,要是有机会的话,德克斯特医生肯定会给埃德蒙·菲斯基解释这种现象的。

但现在没有机会了。埃德蒙·菲斯基听到了搬动开关的声音,看见了那个怪异的、发光的面貌,随后便向前扑倒在了地板上。

德克斯特医生轻轻地开了灯,走到菲斯基身边,仔细检查着,并且跪了好半天。他没有找到脉搏。

埃德蒙·菲斯基死了。

医生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在楼下的走廊里,他唤着他的仆人。

“出了件令人遗憾的事,”他说。“我的那个年轻访客——一个癔病患者——突发心脏病,死了。你最好叫警察来,马上。然后再继续打包。咱们明天必须走,开始演讲旅行。”

“但是,警察也许会不让你离开。”

德克斯特医生摇摇头。“我看不会。这是一个很清楚的案子。不管怎样,我能很容易地解释清楚。等他们来了,通知我。我在花园里。”

医生顺着走廊走到了后门,出现在了洒满月光的屋后花园里。

墙把花园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花园里很荒凉。他站在月光下,月光和他身上的磷光交织在一起。

这时,两个柔软的身影从墙外跳了进来。它们蜷缩在凄凉的花园里,随后便向德克斯特医生滑了过来。它们发出了喘息的声音。

在月光下,他认出了那是两只黑豹。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它们走近,自觉地靠在他身上,眼里闪着光,下巴张开,流着垂涎。

德克斯特医生转过身去。当两只野兽在他面前讨好地舔着他的手时,他嘲讽地冲着月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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